女医生早晨过来查房的时候看她还是那般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拉起凳子坐下来说了她几句。
“陶小姐,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既然你住院到我这里来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觉得我该说你几句。”她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你对这个孩子很有感情,所以才会选择这般地惩罚自己,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这几天你的先生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你,这情形连我们这些局外人看了都很感动,陶小姐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孩子没有了可以以后再要,是我给你做的手术,你相信我,这次的手术对你以后的生育没有半点的影响,而且你子宫前位,以想再想生孩子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想想那些爱你的人,想想已经去了天堂的孩子,说不定下一次他还会再投胎到你肚子里啊,人不能只讲眼前,要多往后看,我是妇产科的医生,见到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可大家都很坚强地挺过来了,我看你也不是个矫情的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让爱你的人为你担心,好吗?”
女医生说完这番话,站起身来就离开了,看到门外还是那样站着的程习之时,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也是,虽然这是春天但他这身衣服也发臭了,他就不能稍微收拾一下再过来吗?满脸的胡须,整个一犀利哥的形象。
可这也就这形象,这几天几乎把整个医院小护士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不管是不是负责这个楼层的,大家都会趁空闲间隙跑过来看一看这个痴情的大叔。
甚至有的小护士还自告奋勇地跑过来帮着他劝一下陶乐乐,还给她买了很多营养品,大家虽然都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个怎么会搞在这个样子的,但都看得出来,大叔真的很深情。
至少现如今这社会,妻子做了流产手术,丈夫能这样陪着的真不多,而且还传闻这大叔是个上流社会的大人物。
刚才女医生的一番话站在门外的程习之也都听到了,好半晌后,他才迈起长腿向病房内走去,连着几天不吃不喝,他看起来憔悴又疲累,一双眸子也更深邃了。
陶乐乐知道他过来了,可就是不想睁眼睛,这几天她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流眼泪了。
“太太……”男人的声音很沙哑,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病床上的小女孩,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头,“只要你愿意吃东西,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我也不再强迫你留在我身边,等你可以出院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好吗?”
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她也终于逼得他不得不亲口跟她说出来这样一句话了。
许久以后,陶乐乐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过她没有看他,她只是将眼神落向了白色的棉被上,小嗓音听起来很是无力,也有一种过尽千帆以后的落寞,“程习之,你能说到做到吗?”
男人简短地回应了一个字,“能!”
“好!”她点点头,这才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也才发现他还是那天的穿着,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死寂沉闷,而且还瘦了不少,这哪里还像她一开始认识的那个程习之?
她心尖又是一阵疼痛,她想这一刻,她也差不多了解到他的心意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已经很好,也已经足够。
素白的小手摸索着抬起来,程习之直觉他是要碰自己,忙倾了倾身子,陶乐乐还很虚弱,可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抚了抚他的眉心,声音很轻很轻地跟他说,“叔,你不要蹙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时让你先救河小姐也是真心的,你不要迁怒于她,她,她也不容易。”
程习之闭眼点点头,大掌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我离开以后,要好好生活,要对力维好,要时常关心一下俏俏,她很崇拜也很喜欢你这个哥哥,还有你自己,一定要懂得照顾好自己,你能答应我吗?”
男人喉骨滚动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僵硬地点头又点头。
陶乐乐努力冲他扯出一个笑脸,将自己带着凉意的小手从他温暖的掌心里抽离出来,“好,让王姨送点鸡汤来吧,你出去吧。”
“太太!”男人贪恋着那一抹柔软,舍不得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很想拥抱她,也很想再吻吻她,可是却并不敢,最后只是抬手用粗砺的指腹摩挲了下她嫩娇的小脸颊,木然地掀动着薄唇,“太太以后也要好好生活,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保护好孩子!”
……
一周后陶乐乐出院。
程习之依照之前的约定再也没有出现过,日子过得格外的平静。
出院以后她住在了蒋倩南在外面出租的新公寓里,期间蒋倩南一直陪着她,给她买来了各式各样的补品,还给她请了一个很能做饭煲汤的阿姨,那阿姨出奇会做外婆之前做过的饭菜,每一口都能令她吃出当年外婆的味道来。
陶乐乐私下问过她一次,阿姨只是说自己小时候也在桐镇长大,所以特别会做那里的家乡菜。
一个月以后,她身体复原。
蒋倩南留她继续住在那里,她拒绝了。
她趁她不在家的间隙,悄悄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住在这里用过的东西,然后连夜坐了上回桐镇的大巴车。
陶乐乐知道,如果她事先跟蒋倩南说一声再走的话,那她一定走不了。
所以,她留了一封信给她。
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蒋倩南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她不想让她担心,但是京都这个城市,她是真的不想待了,她活得太累太压抑了。
连日以来,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梦见当时当日在那个废弃工厂里发生的一切,她是在那一天知道自己做了妈妈,也是在那一天失去了这个资格。
她没有怪任何人,真的一点都不怪。
就连程习之,她也并没有怪什么,因为当时的情况不要说是他,就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先去救河文意。
她陶乐乐不圣母,只是因为河文意的残疾足以令每个人都无法释怀。
外婆没有了,一直想要的孩子也没有留住,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她留恋的了,除了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河文意曾打过几个电话给她,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儿跟她道歉,一个劲儿地想要解释程习之跟她之间的一切,可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不想再听了。
河文意没有做错什么,做错事的是她那个妈,刘素芬也在电话里对她道歉,说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到外婆的坟前去忏悔,去跟她解释清楚一切。
陶乐乐并没有说什么,逝者已矣,想来外婆现在也已经安息了。
所以,就这样吧。
人总要经历点痛楚才能长大的,这些天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内心也平静了不少,可能之前失去的会以另一种形式再回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但她仍想那个跟她没有缘份的孩子下次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一个普通人家,没有了豪门里的这些纷纷扰扰。
……
锦绣澜湾。
程习之应酬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他听到沙发那里有一阵动静,男人眉心一动,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化开来,顾不上换鞋就匆忙往客厅里走了几步。
然而却并不是……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的是刘素芬和还坐在轮椅上的河文意。
男人眸中好不容易升腾的火焰又迅速地灭了下去,一时之间刘素芬和河文意都有些尴尬。
程习之又折回去换好鞋才走进来,随手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了沙发背上,深远的眸子落在了在轮椅上坐着的河文意身上,嗓音沉沉地开口,“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河文意坐在轮椅里看着这一个月来日渐消瘦的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垂下头,手指无力地抠着盖在她腿上的毯子,“阿之,我是想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和我妈妈回美国去了。”
刘素芬这时候也点点头,“习之,小意醒来以后就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也,”她说着,极难堪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也因为受了罗雅醇的挑拨没少做下错事,我这张老脸也算是在你们这些小辈面前丢尽了。”
她顿了下,声音已然有些哽咽,“陶小姐的事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你这孩子喜欢她,习之,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阿姨和小意绝不能再拖你的后腿了,我们已经买好了机票,怕偷偷地走了你不放心,这才过来跟你说一声。”
刘素芬说完以后,程习之半天都没有说话,客气里一阵诡异地安静。
好半晌后他才面色深沉地从裤袋里面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后才道,“阿姨,你忘了么,我说过等小意醒来以后我会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