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那札记我既然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要怎么用都可以。 ”
萧瑀的这句话说得真诚。
柳桥相信他的真诚,心里却不好受。
之前易之云问了他札记的事情,萧瑀说,她母亲提过他外祖家是做酒坊生意的,这本札记是他外祖留下的,多年来一直被她娘收着,他知道有这本札记的存在,但是因为他娘一直没有提过,便不知其中的价值,后来萧嵘派人来接他,他来不及跟柳桥等人告别,又想报答他们,就将这本她娘一直珍藏,也是她娘遗物的札记转送给他们,至于那五百两,是萧嵘派来的人给的。
札记才是他想给他们的报答,虽然他不知道其价值,但是作为外祖母亲的双重遗物,在他心里的价值是很重的。
“阿瑀,东西是你外祖跟娘的遗物,我们……”
“我拿着也没用!”萧瑀打断了柳桥的话,“而且娘一直没跟我说这札记的事情,恐怕也不希望我用,与其我拿着,不如送给你们,我相信娘和外公的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柳桥沉吟会儿,“阿瑀,你可想过你娘为何不用这本札记?”
萧瑀一愣。
“我想她应该是不想让你父亲找到。”柳桥继续道,“既然你外祖家是做酒坊生意的,你娘也一定会这方面的活计,你父亲也一定寻着这条线索找过。”
萧瑀身子微微一颤。
“阿瑀。”柳桥继续道,“你外祖家是被人整垮的,你娘一定想振兴你外祖家的,可她却放弃了,为了你父亲放弃了,阿瑀,你娘一定很爱很爱你父亲,所以才会这样牺牲。”
“嫂子……”萧瑀双手握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你娘临终之前带你去和你爹相认,不是为了让你们父子成仇的。”柳桥继续劝道,“或许我说这些有些针扎不到肉不痛,但是我希望你往后不管做什么都能想想你娘。”
萧瑀看着她,半晌之后才道:“嗯。”
柳桥不知道自己的劝说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她希望眼前的这个孩子因为心中愤恨而走上歪路,他的人生还有很长,而且,凭着萧嵘对他的愧疚,便是萧夫人和萧瑄不容,只要他坚持,他也一定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他的人生可以很好,只要他做出正确的选择,“札记怎么用我还没想好,不过如果我有了打算,我会去州府跟你说说的。”
萧瑀眼里闪烁了光彩,“来找我?”
“当然。”柳桥笑道,“这可是你娘和你外祖的遗物,我自己可不敢随便动。”
萧瑀看向易之云,“易大哥呢?”
“你是我朋友,我不会忘了的。”易之云道。
萧瑀抿了抿唇,“谢谢易大哥,嫂子!”他原以为这次分开之后便不会再有想见的之日,他以为他们就算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不会再跟他往来,“谢谢……”
易之云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记住我的话,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要让怨恨蒙蔽了心智!”
萧瑀点头,却并未应答。
易之云眼里闪过了失望,不过还是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上车吧,否则夜里就要在野地过了。”他们没坐车,步行入城的,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
“好。”萧瑀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易大哥,嫂子,我在州府等你们!”说完,便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两人目送他离去。
柳桥心里忽然有些沉重,说到底萧瑀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必须经历这些,而且……“你跟他谈过了吗?”
易之云看着她点头,“谈过了,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你跟他说了你的事情?”柳桥又问道。
易之云点头,“不过我没跟他说那人如今在京城。”话落,又解释道:“萧夫人也是京城贵女,那人娶的人……如果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泄露了,你和跟娘会有危险,也许还会连累阿瑀。”
柳桥愣了愣,“还是你想得周到。”
易之云因为萧瑀而生出的不舒服减少了一些,“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嗯。”柳桥没有打破他这种被信赖的愉悦,“刚刚你跟大老爷说了什么?”
易之云没在衙门前说这事,而是拉着她走开,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上回我出事的时候,娘以为是那人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就拿了婚书来见了徐茂,想通过徐茂威胁那人,不想事情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这次我就是来跟徐茂说清楚的,让他不要误会我们跟萧家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他你的事情?”
易之云道:“当然没有,只是说清楚我们跟萧家没关系,至于娘婚书一事,我没说他也没问,嗯,大老爷的确是个好官,也是好人,我出来之前,他跟我说这事他就当没有听说过。”
“那就好。”柳桥应道。
易之云又道:“札记的事情你真的没想好怎么做?”
“嗯。”柳桥道,“虽然没打算弃之不用,但是如今既然证明了是萧瑀母亲娘家的,我得慎重,总不能真的帮了人家一回便使劲了占人家便宜吧?再说了,萧瑀如今的情况……或许给他一个目标,能够让他往后的路好走一些。”
“目标?”易之云疑惑。
“就跟你想考科举一样。”柳桥笑道,“有萧嵘这样的父亲,往后萧瑀若是想走仕途应该不难,可他一日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便是接受了萧嵘的帮助,将来恐怕也会出事,可如果让他完成她娘的遗愿振兴他外祖的家业,你说他会不会尽心?”
易之云眼中一亮,“一定会!而且一旦有了事情做,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其他的!”
“大少爷聪明了。”柳桥笑道。
易之云没理她的戏弄,“那刚刚你怎么不说?”
“一是还没有完整的想法,二是单凭我们是做不到这事的,在没有找好帮手之前说什么都是白费,如果不成让他失望,反倒会有反效果。”柳桥道。
易之云点头,随即沉了脸,“又是君世轩?!”
“大少爷,前面就大街就有卖醋的铺子,要喝醋的话去买吧,我给钱!”柳桥没管他,直接起步就走。
“柳桥你给我站住!”易之云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见她没有往金玉满堂所在的大街走去,心情方才好了不少,可当他见她竟然去了鸿运酒楼,不,如今已经没有鸿运酒楼了,而是一间冷冷清清的空房子的时候,神色有有些复杂,“怎么来这里?”
“看看。”柳桥道,“同时也提醒自己君世轩是个多可怕的人,好让自己记住往后跟他往来多备一个心眼。”
易之云嘴角勾了勾,心情总算舒畅了。
柳桥转身看着他,“怎么?心里舒坦了吧大少爷?”
“你少气我几次我就更舒坦了!”易之云板着脸道。
柳桥拉过了他的手,“走了,家里的存粮没了,再过两日便是清明,我们得买些祭拜的用品,小燕也托我买一些。”
“嗯,我带你去给你爹上坟。”易之云道。
柳桥挑眉,“记性不错?”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事情忘了?”易之云道,随后又生怕她真的说出一桩来似的,“走吧,快中午了,买完了东西用了午饭就回去,下午我还得念书。”
今日是送萧瑀才请了假的。
柳桥颔首。
两人先去租了驴车,然后买了米粮又买了一些肉菜,便去纸扎铺子买祭拜的用品,最后两人又去了一趟书局,易之云买了些书和笔墨纸砚,柳桥也买了,却是本佛经,易之云有些奇怪,不过也没问。
半个时辰之后,找了一个面摊吃了碗面就回去了。
回来放了东西之后,易之云去了林家声家里,将王氏的消息跟他说说,柳桥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林小燕家。
许是激将法有用了,林贵这几日的情况好些了,他们家的田在林家声的帮忙之下,村里的几个壮丁帮忙都种好了。
林贵如今就想着快些好然后去侍弄这些庄稼。
柳桥将林小燕托她买的东西给了她,见她脸色也好了不少,便知道今天林贵的情况又好了一些了,“阿贵叔好多了?”
“嗯。”林小燕点头,“上午还在院子里走了好一会儿,还说过两日便可以下田去了,我赶紧拦着!”
“那就好。”柳桥笑道。
林小燕握着柳桥的手,“阿桥,谢谢你。”
“又来了!”柳桥失笑,“我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的吗?”
“嗯!”林小燕笑着点头。
“对了小燕……”柳桥正想将王氏的事情说出来,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林小燕去开门,却是太公家的。
“阿达叔,你怎么来了?”
“太公让我过来让看看你爹咋样,如果能出门的话就去我家一趟。”
林小燕心里一慌,“阿达叔,发生什么事了?”
“你爹呢?”
“我爹在屋里。”林小燕见对方不说,只好摁下了不安领着他去见林贵,半晌,林贵跟他出了门,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林小燕不能出门,还让柳桥陪着。
在她们都答应了之下才离开。
“阿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林小燕着急问道,她怕太公知道爹好多了就要跟他算王氏的账,虽然爹也是受害的,可如果太公觉得爹没有管好王氏,败坏了林家村的名声,要罚爹……这谁也阻止不了的!
柳桥安抚道:“你先别急,应该不会有事的,方才我正要跟你说,王氏找到了。”
林小燕讶然,随即咬牙切齿恨恨道:“人了?她在哪里?!”
“死了。”
林小燕瞪大了眼睛。
柳桥将事情说了一遍。
林小燕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却已经是红了眼睛,“就这样死了?她就这样死了?!”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柳桥道。
林小燕哭了,“她恶有恶报了,可是阿桥,她也毁了我爹啊!虽然村里除了里正几个人知道王氏给我爹……可是……其他人就算不知道也在猜王氏为何这么狠心……她都怀了我爹的孩子了,怎么还要做这事?阿桥……现在恐怕全村里的人都在猜王氏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爹的……阿桥,我爹以后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柳桥叹了口气,她已经尽一切的能力降低这件事的负面影响了,可悠悠众口不是她可以堵住的,“所以往后阿贵叔如何,都要看你了,小燕,你现在是他唯一的支柱和希望!”
林小燕看着她,然后抹干了眼泪,“我知道!我不会倒的,也不会让我爹倒的!”
如柳桥所猜测,太公叫了林贵去的确是因为王氏的事情,而第二天,太公召集了林氏的族人,在祠堂宣布王氏恶毒,没有资格入林家的族谱,将她在族谱上除名了,至于她死了的事情,太公只是告诉村里的人是因为她偷的那些银子让人窥伺上了,才杀了他夺钱财,到底是保住了林贵的面子,虽然无法抑制大伙儿心里的猜测,但有了太公的表态,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说林贵什么。
至于林贵,柳桥只是听林小燕说他从太公家回来之后在屋子里面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便跟林小燕说,往后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林小燕又是大哭了一场,但到底算是雨过天晴了。
清明节前的一日,林家村下起了雨,天阴阴沉沉的,而今天开始,学堂放假了,一连放到了清明后的第五天,用以给大家上坟之用。
而从进入四月,村里家家户户便已经开始准备上坟的事情了,易家在林家村没有过世的亲人,以往云氏也没注意这事,不过今年却也叠起了元宝,说是烧给祖先,可究竟烧给云家的祖先还是易家的祖先,她没说。
易之云和柳桥也没问。
清明这一日,林家村的男人除了易之云,不管老少都集体出动,去拜祖坟,连太公和病没好全的林贵都去了,林氏一族的祖先没有埋在林家村里,而是埋在挺远的一座大山上,听说埋的位子是个风水宝穴,而且从那位子还可以远远看见林家村。
究竟是不是,柳桥无法确定,就算如今易家得到了林家村的认可,可林氏的祖坟,他们也没有资格去拜。
今天他们并没有带她去拜林河,因为依着规矩,出嫁女是没有资格去上娘家的坟的,就算是亲生的爹也不成,他们可以不守规矩,可也不能直接跟规矩对抗,只得等过几日柳家的人上完了坟之后再去,一般而言,清明这一日大家扫祖坟,其后便是自家亲人的坟。
而一大早,云氏带着他们在院子对着南方的方向化了元宝,又让他们磕了头,不过却还是没说给谁磕头的,而今天,易之云的情绪也不怎么好。
柳桥没让他回书房读书,而是拉着他出门了,今天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但是雨还是听了,像是祖先爱护前来上坟的子子孙孙一般,
“阿桥,清明时节不要到处走。”走在村里冷冷清清的道上,易之云道,“你如果闷了我陪你去作坊,你不是说要种菜吗?我陪你……”
“害怕?”柳桥打断了他的话。
易之云道:“我怎么会害怕?是敬畏!”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哪里需要怕鬼神?”柳桥笑道。
易之云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的,“好,就逛一会儿。”这丫头平日也不是个怕冷清的。
今天的林家村的确冷清,男人都去拜祖坟了,而女人,没出嫁的闺女,在林家村,乃至整个扬子县都是不能去拜祖坟的,自家亲人的坟倒是没有这般多忌讳,但是祖坟不成,管你是嫁出去还是嫁进来的,都不成。
柳桥自然不是为了解闷才拉着易之云出来的。
可当易之云看着她走去的方向,更是疑惑不解了,“阿桥,你要我陪你去哪?”
“往村北走,你说我们去哪里?”柳桥没好气,“大少爷,对自己的东西上点心。”
易之云道:“去那小山头?”
“嗯。”柳桥应道,“你放心,那小山头没坟的。”要是有,村里也不会卖。
“去做什么?”易之云问道。
柳桥笑眯眯的,“去了就知道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站在远处看,而是直接爬上了小山坡,东去村来,山上的草木都疯狂生长着,比上回买下的时候要难走许多。
“小心点!”易之云一手牵着她,一手见了一条棍子在前面拨开杂草,“好端端的你来这里做什么?这草这么茂盛,万一有蛇怎么办?”
柳桥没说话,一直微笑着。
两人小心翼翼地一直走到了山头的最高处,这里的杂草少了一些,因为山顶种植的果子树最为密集,也长的最好。
柳桥抬头看着头顶高耸的树,“大少爷,你说这是什么果树?”
这时候,山头上除了杂草之外唯一的树木已经换了新装,除了抽出了嫩绿的新叶之外,枝头还挂上了粉白的花。
远远看去,煞是漂亮。
近处看,也是美丽。
易之云抬头看了头顶的树,“应该是青梅树,不过似乎这里跟我小时候在南方见的有些不一样,我也说不准,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青梅果子我吃过,酸的厉害,不好吃的。”
“青梅长于南方,北方没有的。”柳桥道,“至少眼前的应该不是青梅树。”
“那是什么?”易之云低头看着她。
“杏树。”柳桥道。
易之云皱眉,“杏树?你怎么知道?连里正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柳桥的神情有些古怪,按理说这时空南方有青梅树,北方也该有杏树才对,而且该是一种寻常的果树来的,可这里却没人认得这树,“杏树高一般5至7米,树冠多呈向阳开心型,枝条较密,叶片成卵形、阔卵形,叶片边缘有细钝的锯齿,叶背上稍有毛或无毛,花白或微红,三月抽芽,四月上旬开花,之前叶落之后我不太肯定,不过如今就更加肯定了,的确是杏树。”
“之前我问过里正,里正说这树在这里好几十年了,每年都会开花结果,我也问过太公,太公说这树是他小时候一个外乡人种下的,当时他租了这山头想要种果树来的,可是其他果树没种成,最后种成了这些,后来他走了,果树留下,果树开花结果之后,村里的孩子也会来摘了当零嘴,可后来一个孩子吃了差一点死了,村里的人便觉得这果子可能有毒,也就没人敢再来摘了吃,原本是想将树给砍了的,可当时那外乡人是付了银子租下这山头的,村里担心砍了会惹事,便没有动,不过村里的孩子再也不敢来摘了吃,渐渐的,大家也就忘了这树怎么来的,不过这树的果子不能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样一过就几十年了,树还在,前几年村里有人提议过砍了这树当柴火也好,可老人们觉得这树长寿,砍了不吉利,所以就一直留着,之前我们要买,村里也是商议了好一会儿才答应。”易之云道。
柳桥笑道:“杏树结出的果不是毒果,不过如果吃多了人的确会不舒服的,如果人的身体又不好,或许真的会出人命,太公不是说当初结出果子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来摘吗?那么多孩子也就一个孩子出事而已,哪里就能判定果子有毒?就像桃子,人吃过了也会不舒服一样。”
“你是想要这树结出来的果子?”易之云皱眉。
“这杏树可是宝树,果子直接就可以当水果吃,还可以制成杏脯,杏酱等,而果子里面的仁还可以用来榨油,当零嘴,当然,苦杏仁的确不能吃,另外还有药用价值,能止咳润肠的,就连这树本身木质坚硬,可以用来做家具!杏叶还能当饲料!”柳桥回想着上辈子看过的一些资料道,“这全身都是宝,说它是摇钱树也不过分。”
易之云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连林家村里的人都不知道。
“我爹告诉我的。”柳桥这谎言说的毫无压力。
易之云盯着她,似乎仍有怀疑,可终究还是信了,“岳父很厉害。”
“当然了。”柳桥笑道,“否则怎么生出了我这么聪慧的女儿?”
“臭丫头!”易之云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这山头可是花了两百两买的,到时候这果子没有你说的这么好,还不亏死你!”
柳桥笑道:“就算没我说的这么好,可这树这么壮士,砍了做家具也亏不了本,就算当柴烧也能烧一年了!”
“如果真的只能砍了当柴烧,你可别哭鼻子!”易之云板着脸道。
柳桥没理他的泼冷水,“当初看中这山头的确是因为这些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之前也打听过,村里没有空余的田地,而林家村虽然不算富裕,但是也没有多艰难,村里的人估计不会卖出自己手里的地,所以我们如果想要在林家村拥有土地,只能从山头下手,而整个林家村,最便宜的估计就是这个小山头了。”她看向他,“易之云,就算如今我们得到了林家村的认同接纳,可没有土地,我们仍然不能算是真正的林家村人。”
“我们有房子!”易之云道。
柳桥笑道:“大少爷,我可是农家女,只有能种东西的地才算是地!”
易之云点头。
“而只要有了地,我们在林家村就算是真正地扎根了,不再是无根之人。”柳桥继续道,笑容渐渐转为了认真。
易之云面色微变。
“易之云,我们不是无根之人。”柳桥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今日他情绪不对恐怕便是因为这个,他说过他会向他的父亲讨回公道,可却一直坚持说他不会认回他,也便是说,他不会认祖归宗,没有族人没有祖先,不能追踪溯源,在这个世上,他便是一个无根之人,即使他知道他的根在何处,他的思想有时候颇为开放,可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不可能对自己无根一事而毫不介怀,平日或许会没有这么在乎,可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这份介怀便涌出心头,成为了挥之不去的遗憾以及痛,“易之云……”她握住了他的双手,抬头看着他,“林家村就是我们的根,而我们就是我们后代子孙的根!”
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更无法让他去认祖归宗,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告诉他,林家村便是他们的根。
“易之云,我们不寻根,我们自己来当根,扎在这片土地之上,给我们的子子孙孙当根!”
“嗯……”易之云眼睛有些湿润,声音也有些沙哑,“好,我们不寻根,我们自己来当根,跟我们的子子孙孙当根!”
柳桥笑了。
易之云伸手将只到自己胸口的柳桥抱着,“阿桥,你很好。”
他已然明白了,她将他带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他认识她慧眼视宝,更不是要他陪着解闷,而是为了他!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藏的很好了,却不想她竟然还是发觉了,而且……竟然能够给了他希望!柳桥,就算你是鬼,也一定是老天派来给我希望的鬼!
“所以你要给我生很多的儿子,这样我们的家才能壮大,将来我们的子子孙孙也能够像今天林家村一样,一同去给我们上坟!”
柳桥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的什么时候都能想到这个的,不过这一次她没跟他闹,应了,“好,大少爷!”
易之云将她抱的更紧,直至天飘下了毛毛细雨,才松开,“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嗯。”
“我背你。”
“好。”
易之云背着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走过的痕迹下了山头,一步一步坚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
同一日,在州府最大的寺庙后山,一个少年静静地站在细雨之中,没有撑伞,任由着细雨打湿他的衣裳和头发,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悲伤以及阴冷。
他的眼前伫立着一座新坟。
便只是临时的目的,可是却仍是仔细装饰了一番,不管是墓碑还是四周,都用了最好的材料,而墓旁还新摘种了一棵梧桐树。
“娘……”萧瑀低低地开口,“我将外公的札记给了易大哥跟嫂子了,我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更好地用那札记,总有一日,外公的心血会再度辉煌的,娘,不要怪我,虽然您没有跟孩儿说过,但是孩儿知道你应该是想我帮外公重振家业的,可是……我不能!娘,我做不到!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娘,不要怪我……”
萧嵘赶来,见到的便是儿子站在坟前任由着雨淋情形,他撑着伞快步上前,可仅仅两步,他却止住了,手中的伞放下,让细雨同样侵蚀着他,以及手中的祭品。
父子两人,便这般站了许久。
萧瑀转过身发现了他,却并未有神色的变动。
萧嵘起步上前,“瑀儿……”
“我跟娘说完话了,先回去。”萧瑀没有动怒,语气平淡,脸色平淡,仿佛真的没有再责怪他似的。
可萧嵘是什么人?多年的宦海沉浮岂会看不出儿子的异样?他以为他走了一趟扬子县,以为那对小夫妻可以帮他化解心结,可是如今……
他没有阻止萧瑀的离去,站在坟前,许久,低声呢喃:“宛娘,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化解瑀儿心中的结?”
没有人回答他。
也没有鬼。
只有吹拂着的湿冷微风,以及那仿佛永远不会停的细雨。
……
而自这日柳桥的一番话之后,易之云眉间的郁结散了。
而云氏似乎猜到了是柳桥的功劳,说这个月不需要她跟她学阵线了,虽然现在柳桥已经不会动不动就扎了手指,但是能不用学,她还是很高兴。
又过两日,林家村众人还是在为了上坟的事情忙碌着,林小燕也不例外,林贵几代都是单传,到了他这一代,便只有林小燕一个闺女了,可以说整个村子就属他们上坟上的冷清,之前王氏还在的时候,林贵还带着狗剩去,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至少有一个男丁,可如今却只有林小燕一个,林贵许是绝对对不起爹娘,又或许病没好便来回奔波的,坟一上完,便又倒下了,好在这回他不再放弃自己,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可林小燕的脸一直没有笑容。
柳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而就在易之云的假期快完的前两日,他打听到了柳家的人已经跟柳河上过坟了,便打算明天带她去,而这一整日,易之云也没念书,陪着柳桥叠元宝,下午叠够了元宝之后,柳桥拿着买回来的佛经找上了他。
“抄经书?”易之云有些诧异,“你买这本佛经就是为了抄经书烧给岳父?”
柳桥道:“你抄两份,一份给我爹,一份……就当你当初差一点杀了我的赔罪。”
易之云变了脸色,有些着急,“抄给岳父我抄,可什么差一点杀了你的赔罪?你不是说了不再拿那事折腾我吗?还有,就算你心里还不舒服,你什么办法不好用,偏偏要这样?这经文可是给过世的人超度的,你让我为你抄,你……你脑子里想什么?!”
也不嫌晦气?
还在清明这样的时节里!
柳桥看着他,“你就当我胡思乱想吧,顺我一回。”
“阿桥……”易之云有些心里不安,如果她是存心折腾他还好,可如今她这样子……像是认真居多,可是……好端端的她要他这样做为什么?她又没事,怎么要这些给死人的经文?!“不……”
“那就当给我爹抄的,抄两份!”柳桥没继续坚持,因为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他接受,难不成告诉他,他的确杀了柳桥,这经文也是抄给柳桥的。
易之云皱紧眉头。
“你到底抄不抄?!”柳桥恼怒。
易之云只好道:“好!我抄,可是阿桥,以后不许再做这些不吉利的事情了!”
“好。”柳桥道。
易之云坐了下来,抄写,在抄完了一张纸之后,却见柳桥拿了过去,原本以为她是在看看他用不用心,可没想到她竟然拿了过去,然后照着纸上的抄写起来,“你也抄?”
“你这个当女婿的都抄了,我这当女儿的不抄岂不是不孝?”柳桥淡淡道。
易之云看了看她,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可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一个时辰之后,易之云抄完了一份,开始第二份,不一会儿,柳桥也抄完了第一份,又开始第二份,易之云停下了笔,“你抄一份就够了!”
她不会也想给自己抄吧?!
“孝心爹不会嫌多的。”柳桥却道。
易之云眉头拧紧,可最终拗不过她。
两人忙碌了一个下午,手都酸了,才将经文都给抄好了,而晚饭之后,易之云却还是继续。
“够了。”柳桥道。
易之云看着她,想了会儿,道:“前几日田三处决了,这事我们也有些责任,虽然田三罪有应得,可是……还有张阿宝,给他们抄一份烧了,也算了结了。”
柳桥心里动容,她记得她说过张阿宝会不会来找她报仇的话。
“我说过你都是我的,你的一切就算是罪孽也是我的!”易之云正色道,“以后不要怕,也不要不安心!一切都有我在!”
柳桥笑了,点头:“好。”
因为多抄了两份经文,所以这晚上两人都很晚睡,第二天起来已经将近中午了,瞒着云氏将给张阿宝他们的偷偷烧了,了却这这桩心事,用过了午饭,易之云才接了里正的驴车去柳家村给柳河上坟。
柳桥见他舍了近处林贵的车而借林家声的,便知道他心里对之前的事情仍是有芥蒂。
林家村离柳家村不远,而易之云似乎早就打听好了,到了柳家村没进村便直接往柳河的坟头去了,柳河的衣冠冢前有祭拜的痕迹,可是坟头的杂草却并未清理干净,看得出来上坟的人并不上心。
柳桥心里顿时生了恼怒,柳江再怎么说也是柳河的兄长,给亲弟弟上坟,还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弟弟上坟都如此的不用心!
“我们先整理整理。”易之云看出了柳桥的恼怒,轻声道,“岳父看到你来一定很高兴的。”
柳桥点了点头,和他动手将坟头的杂草清理干净了,然后拜访了祭拜的用品。
易之云跪下,“岳父,我是你的女婿易之云,阿桥现在嫁到了我们家,没错,开始的时候我对她不怎么好,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我们已经立了婚书了,阿桥是我易之云堂堂正正的媳妇,不是童养媳!”
地上虽然湿冷,微风也带着凉意,可柳桥的心却是暖的,“爹……我来看你了。”
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了,对不起,占了你女儿的一切,虽然并未我所愿,可是如今我很珍惜如今拥有的,也求你能够原谅。
两人磕了头,上了香。
易之云是恭敬敬重,而柳桥多了一份歉意。
让易之云给原主抄写经文,是想让他恕罪,而她,亦是如此,或许是易之云的行为导致了原主死亡,也或许,是她的到来导致了易之云做出这样的事情以致原主死亡。
可不管如何,他们都有责任。
而如今能够做的,便是这些了。
她本不信鬼神的,可是穿了过来之后,对这事多了一份敬畏之心,便真的没有鬼神,可是,她的存在的确改变了原主一切。
“好了,我们起来吧。”易之云道,“地上凉,别跪太久。”
柳桥点头。
两人起身。
易之云继续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桥的,明年我再带她来拜你!”
“爹,我走了。”柳桥看着坟头道,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如果你真的知道,如果你不介意,往后我就是你的女儿。
微风吹着,轻柔微凉。
易之云握住了柳桥的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别难过,岳父也希望你能开心的。”
“嗯。”柳桥看着他,笑道。
两人又鞠了躬,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我背你。”易之云和当日在小山坡上一样蹲下身子。
柳桥没拒绝他的好意。
柳河葬在了柳家村外的一个山头上,因为之前扫墓人走多了,所以路并不难走,不过易之云背着柳桥还是走的很小心。
“对了阿桥,我一直没问你,你怎么会水的?”
柳桥眼皮一跳,“怎么忽然问这事?”
“没有,只是问问。”易之云随意道。
柳桥道,“我爹教我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给柳河上过了坟,这时候将责任推给了他心里有些发麻,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完,“我爹四处走货,经常听有孩子溺水没了,便想到我,说我学会了救不会出事。”
“岳父会水,怎么会因为船难而死?”易之云一边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柳桥道:“大少爷,当时河浪太大,就算会水也会出事的。”
“也是。”易之云没听出她在说谎,不过很快,却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的身子先是猛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便是僵硬,进而颤抖。
他转过头,却见她满目惊恐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前方有一个人正往这边来,此时将近傍晚,又因为天色暗沉,又是在这样清明时节的天,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人,易之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别怕,许是来上坟的。”
柳桥却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话,易之云不认得那人,可是柳桥认得,刚刚看了一眼,脑海便浮现了一张面容,而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面容相差无几!
是柳河!
活见鬼了!
柳桥此时面色大骇,汗毛耸立,一股冰冷的哆嗦蔓延全身。
是他不愿意原谅她夺了她女儿的一切,还是他恼她总是拿他当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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