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白行远,参见皇后娘娘。”青色朝服,胸口绣银线双鲤鱼,标准的六品翰林院编修服制,比起皇上那张沉迷酒色略显苍白的脸,青萝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眼面前这一位,才是自家娘娘的标配夫君。

同样谨守礼制,同样循规蹈矩,就连做事风格说话语气那一板一眼又能噎死人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皇后手里捏着本折子,费了不少功夫才忍住把东西全惯白行远脸上的冲动。

她还没来得及吩咐,这人倒抢先一步又递了一本。

她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翰林院也开始管起来民路言风了。

“前几日微臣回家路上,坐在轿子里,一路上耳朵边隐隐约约也吹过阵风,娘娘若觉得微臣这折子僭越,还请娘娘赐还,微臣这另有一本歌颂娘娘肃清后宫,规劝皇上,实乃后宫表率臣民之福的折子,请娘娘重新看。”

皇后:“……”

“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媛她的手还伸不到勤政殿。”当年自己还未入宫,白行远也没打算从仕,从小比临而居,隔三差五爬墙过来在相府花园捉蚂蚁的情分,皇后还真不想去多挑什么臣子之礼。

“皇后娘娘牝鸡司晨,善妒无德,残害妃嫔,以致后宫五年无所出。”白行远站在珠帘外,双手低垂。

“微臣的折子已经捡了最能听的说了,难道娘娘不好奇,这话是从何处流出?”

皇后轻轻把折子放在桌上。

皇上不理朝政不是第一天了,皇后牝鸡司晨外间早成定论,那么一大批人被放出宫去,怨言一阵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她倒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居然惹得白行远特意上个折子,话里话外居然还明指着皇后不容皇上绵延子嗣,掌管后宫五年以来居然使得皇上一无所出。

能把后宫在皇上荒淫无度被万民所指的基础上,这么一点小弊病挑揭得这么一针见血,那些个被放出宫的不入流美人绝对没我这份心胸。

一层一层筛选下来,最有可能也最具有实力爬墙皇后位置的人,除了贵妃,还有谁?

一下一下都套好了,还真等着自己往里钻?

她倒是不想牝鸡司晨,只要贵妃有那个本事能把皇上绑去上朝,她还真不介意皇上日日留宿贵妃那儿。

“贵妃最近失了太后赐的簪子,打算请旨搜宫,你看,是谁要倒霉了?”

青萝指挥小太监搬了把椅子给白行远,顺带一步到位把茶也给上了,自己坐到门口台阶上亲自守门。

“娘娘圣明。”白行远连眼角都没瞄一眼那张椅子,反倒往前踏上一小步。

“只是这消息,是柳清绝柳大人,和微臣喝酒时,无意中透露给微臣的。”

顿了顿,白行远终于微微抬了抬头,视线一直保持着精准的看着皇后珠帘的角度。

“贵妃,与西厂有往来。”

皇后了然的点点头。

言官是自家爹牢牢捏在手里的,军权毅亲王分去一半,贵妃不可能和他去合谋,剩下那一半,白家与自家一向交好,朱媛也不可能插手,东厂自前朝以来,已经式微,朱媛看不上,算来算去,只有西厂。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朱媛凭什么来觊觎她皇后的凤座。

“那么是谁告诉西厂,皇上就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杀了本宫?”

单凭一个西厂,就是再添上流言如沸,栽赃嫁祸,想把皇后拉下马,也根本不可能。

莫说涂家现下如日中天,就算是皇上一意孤行要废后,也得先问问祖宗规矩。

白行远一直保持着的面瘫表情,终于裂开了那么一小条缝。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或者说,是谁告诉西厂,有天卫这么一支侍卫的存在?”皇后干脆懒得理会提醒,如果真按这些规矩绳墨,从第一天摸折子开始,她早就得死好几百回了,还在乎这么几句话?

白行远一掀衣摆,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娘娘明鉴,皇上绝无对娘娘不利之心。”

皇后活生生咽了一口老血。

这倒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已经死过三回了。

“既然柳清绝如此想为本宫效力,那么,本宫就给他个机会。”皇后微微倾身,伸手碰了碰面前的珠帘,最后还是把手默默放回了膝盖上。

“让他去给本宫查查,天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行远终于脸色怪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微微颤动的珠帘。

“请娘娘明示,天卫……是那个侍卫的名字么?”

然后皇后就看到,那柄砍过自己三回的剑,再一次从房梁之上飘下来,直直捅进白行远的胸口。

皇后突然就懒得去喊有刺客了。

纯黑劲衫的年轻男人把剑从白行远胸口抽出来,血就一滴一滴染上了丹阶。

“皇后娘娘。”

剑尖挑开珠帘,男人俯下身,看向已经破罐破摔坐在椅子里的大苍皇后。

“不论是贵妃,还是西厂,都不可能知道天卫,您就不用费心去查了。”

皇后默默的点了点头,甚至还把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垂去了两边,方便天卫再砍一次。

染着血的剑毫无新意的再次从心脏的位置穿透过去。

皇后眼前一黑之时,甚至还有闲心仔细记住了这位天卫首领的相貌。

既然贵妃和西厂都不知道,那就证明杀自己的主意是皇上一个人想出来的。

换言之,知道这位存在的,也只有皇上一个人。

皇宫太大,住的地方找起来费时费事,但她还就不信了,这人在后宫里能做到不吃饭!

皇后毫不意外的又看到了明黄色的床帐。

辛辛苦苦撑了七天,结果又死回了原点……

“去跟皇上说,就说本宫允了,封那位惜言美人为昭仪,赐独住上林宫。”上一次自己放人出宫,结果惹得流言沸起,贵妃和西厂勾结,想唆使着皇上废后。

这回她干脆如皇上所愿,就看看到底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让那个天卫再来砍自己一次,死回来还能再重来。

正在给自家娘娘梳头的青扇手一歪,差点没揪下来一撮头发。

“娘娘……这……”

“最近毅亲王就要回京述职,也要到年下了,后宫多要省俭些,传本宫旨意,从今天起,把各宫的小厨房全都撤了,所有吃食一律从御膳房里送。”

反正再几天就要冰灾,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后宫要省俭,告诉御膳房,每个宫按份例来,每一份吃食皆要造册哪个宫里领了去,后宫不许再生浪费之事。”

青扇:“……”

“若是让本宫查出再有铺张奢靡之风,哪怕是多出一个馒头,御膳房总管就可以换人了。”

于是,这回连在旁边端水的青萝,也颇觉诧异的抬头,飞快的看了自家娘娘一眼。

虽然说狼女这事儿,皇上瞒着皇后是有些不地道。

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美人,皇上偷偷摸摸从青楼里领回来的女子,娘娘不照样恩准在后宫里住了一个月么。

比起青楼女子,狼女出身……还算是清白的了,好歹还有个西域进贡的名目呢。

至于用这种接地气的法子,彻底断了皇上的后路么。

“娘娘……”

“快过年了,宫里也该清扫清扫,去去晦气。”皇后伸手把镶翠玉鎏金发梳从妆匣子里挑出来,扔在地上。

“今天开始打扫屋子,一间一间扫,把用不上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贵妃说失了东西,明摆着是把手伸进了凤仪宫,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层的宫女太监出了问题。

早知道应该再晚两天宣白行远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