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屠八妹回来,猫耳手一抖,差点打翻茶壶,他抬脚欲打后门溜走时,老五“咯咯”笑他才知受骗。
“猫耳哥哥,那女的是谁呀?”老五问。
“小孩少打听大人的事,玩去。”猫耳倒好茶快步出来,让老五一吓他还真有点心虚。
“给,喝杯凉茶解解暑。”猫耳回家把茶杯递给朱瑛,“这下可以把相机给我了吧。”
猫耳问她要过相机,找出工具坐在桌前就开始忙活。
“能修好不?”他拆开相机后,朱瑛偏过头顺手给他打着扇,猫耳扔给她一句,“一会用事实说话。”
猫耳也算是走南闯北之人,他十五岁那年在身无分文的情形下,便单枪匹马闯荡过上海和北京等地。刘大妈****在家垂泪,担心他年龄小在外受人欺负挨饿受冻,半年后他不仅没饿死还带回一沓全国粮票给刘大妈。
据猫耳自己讲述,他每到一处首先直奔当地革委会,只要写几张标语人家就管饭,你说下一站去哪搞串联革委会还发路费和粮票。照相机原理他在上海串联时一报社主编跟他讲过,当时那主编被关押在革委会,猫耳和几个红卫兵小将轮流看管过他一阵。那主编有回偷偷修被砸坏的相机让猫耳给发现,猫耳没揭发他,做为回报主编没事就偷着教过他一些相机常识。
猫耳脑瓜子灵活只要他想学的东西他学起来特别快,而且自己又肯下功夫钻研,相机就一点小问题他三两下给修好了,朱瑛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枚土鸡蛋,“看不出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她由衷夸赞猫耳道。
“那当然。”老五从外面进来,她反跷起右脚抵在大门上,以无比骄傲的口吻告诉朱瑛,“猫耳哥哥是我大姐夫,我大姐比你漂亮十万八千倍。”
朱瑛眼一瞪,“你大姐漂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要结了婚才是你姐夫。昨天在我家店里打你大姐撒泼的那个是你妈吧?好象你妈不同意他俩好哦,你就在这乱管别人叫姐夫,真够不要脸的。”
“你怎么跟个小孩斗上嘴?”猫耳收好工具,冲她摆摆手,“修好了你拿上赶紧走吧。”
朱瑛不干,她理直气壮地说:“你有没有搞错?你载我来的你就得送我回去,那么远的路你叫我走着回去亏你说得出口。”
“她是个跛子。”老五说完飞快溜了。
“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打死你!”朱瑛气哼哼急追出门,老五站在不远处气她,“来呀,来呀,来打我呀,只要你追得上我。”
“没家教!”朱瑛气坏了,双眼四下乱瞟,她欲找块石头扔老五。猫耳出来说,“得,我送你回家,跟个小孩闹腾什么。”朱瑛恶狠狠地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小孩就是缺家教,现在不好好管教管教,长大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猫耳锁上门,推过自行车,扭头问她,“你上不上车?不上我走了。”
她剜眼猫耳,气咻咻地绕过车尾坐上后座。邓光明这车不是顾拥军那种载重型,她坐上去猫耳起步时车严重晃了两晃,她脑中灵光一闪,打老五边上过时她故意又搂住猫耳腰。
“呸!”老五立即啐了口,“不要脸。”
朱瑛回过头,“不要脸的人是你大姐。”
“撒手,搞什么鬼,跟个小孩你也吵得起来。”猫耳没好气地将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给打掉。
“小孩凭什么就可以随便骂人?她妈就是一个标准的泼妇,我看她长大后也好不到……”朱瑛话说一半突然卡壳,因为猫耳正好拐到余月红家的前门,朱瑛眼尖看到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个她认出是屠八妹。她毫无预兆的一把又搂住猫耳腰,还把脸贴到他背上。
猫耳这时也看到屠八妹母女,另一个是春芳,他慌得直扯朱瑛手,可越扯她搂得越紧,直到过了屠八妹母女她才松开。
她扭头去看屠八妹母女,恰好春芳也回过头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屠八妹喝斥春芳,声音明显透着丝愉悦,走着路来腰都挺直了几分。
“你有病吧你!”猫耳一脚定住车,偏过身子质问朱瑛,“有意思吗你这样做?”
朱瑛抬手,“啪”的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帮你,你那未来岳母不是瞧不上你吗?让她看到你成了抢手货,没准她从此就会高看你一眼。”
“我谢你!”猫耳用脚一勾踏板,勾起后再一脚狠踩下去,他用尽全力将车蹬得飞快,如送瘟神一般恨不能马上把她送去照相馆,从此老死不相见。
“真没想到猫耳哥是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到家后春芳生气地说,“一边和大姐搞得生死难分的样子,一边又和别人打得火热,真是错看了他。”
屠八妹“哼”了声,一脸早知他就是这种人的表情,“等你大姐回来你就这样跟她说,当着我面说,不说开学就自己去交学费。”
春芳说:“我说就说,我当然要告诉大姐,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拥军下班回来春芳当着屠八妹面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她没反应是因为她已经知道,猫耳在大门哨拦住她已经如实跟她汇报了全过程。
屠八妹见她无动于衷心里愈发对她有脾气,连着两天继续以冰山脸对她,依旧什么活也不让她插手,进进出出整个当她是空气。尤其在周主席告诉她,顾拥军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周主席表示对她们的家务事无能为力,仅提出几点建议希望屠八妹能采纳。
周主席建议屠八妹以亲情感化顾拥军,她让屠八妹多给顾拥军一些关心,尽量不要采用粗暴的方式,周主席说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加速顾拥军与猫耳感情的升温。
周主席是顾拥军单位的工会领导,屠八妹对她一肚子不满也不敢得意她,不冷不热说着客气话就把她打发了。
哼,关心,难道她自己养的女儿她不比你关心?屠八妹转背就跟何婶念叨周主席,说不知道就她这水平是怎么当上工会主席的,根本不够格!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邓光明因为相机来豆腐房找过屠八妹,顾拥军和猫耳这事屠八妹也就不会告诉何婶。
何婶当时一听就拍着大腿说,难怪那天她看到拥军去了医院,敢情是去医院看望未来的婆婆。
屠八妹当即垮脸,何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扯着屠八妹把猫耳好一通贬损。何婶并不认识猫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顺着屠八妹的意思说。这时候的何婶唯屠八妹马首是瞻,虽然她说什么对顾拥军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可至少能讨屠八妹一个欢心,能巩固她们友谊的桥梁,这点对何婶来说很重要。
屠八妹和顾拥军的冷战持续到第四天,也就是礼拜六这天,刘大妈出院回家了。母子俩是傍晚六点多进的门,回来不久家里就门庭若市,一些没空去医院探病的邻居吃过晚饭后纷纷提着心意登门。
猫耳在门口迎来送往,屠八妹在家咬牙切齿,猫耳和刘大妈前脚进屋她后脚就下令关门闭户,无事谁也不得外出!
一墙之隔的两户人家,一边春意盎然,一边春寒料峭。每当猫耳出来迎客送客,笑声飘进屠八妹耳里,恨得她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狠狠甩他几耳光。凭什么把她家搅得乱七八糟他母子却在那边春风得意?她越想越怄不过。她面上怒气翻腾,众姐妹便连大气都不敢出,没事大家都早早挤上床,谁也不敢喧哗以免触及她的逆鳞,沦为她的出气筒。
但要说内心最煎熬的还是顾拥军,刘大妈已出院,明天她就要和猫耳去县城拍结婚照。洗相片大概需要个三五天,相片出来后他们再跑趟县城扯结婚证,这样算下来最迟下个礼拜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家。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等她回来时爱民和建新都该出嫁了吧?顾西和顾冉也该长大了。想到今后不能再护着她们周全,她们有个什么风吹雨打她看不到也顾不着了。
念头转到这,顾拥军只觉五脏六肺,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揪扯住,拽得她生疼,就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夜深人静,顾拥军从梦中醒来,里屋响着爱民她们几个均匀的鼻鼾。她悄悄坐起,慢转双目,睡在窗边的建新半张脸露在厨房透过来的微弱荧光里,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枕上,衬得荧光里的半边脸肤白如雪,从她所坐角度看去建新美得惊心动魄,仿如陋室里的一粒珍珠在静夜里熠熠生辉。
大床上,老四、老五、老六睡姿各异,三人都于睡梦中掀掉了身上薄毯。老五是姐妹里睡觉极不老实的一个,往往睡着睡着一只脚不是压着老六就是撩着老四。也不知她是怎么睡的,有几回她脚竟然撩到了老四脸上。曾经多少个夜晚,她俩睡到半夜就在床上你一脚过来、我一脚过去为这个燃起过战火。
爱民睡觉一动不动,她喜欢侧卧着睡,建新则喜欢平躺着睡。看着她们,顾拥军心里泛起阵阵暖潮,平常夜里偶尔醒来听着她们的呼吸声从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来竟如此暖人心窝。可是,姐妹共居一室的日子没几天了,从今往后她们将天各一方,今日种种都将成为追忆。
不舍,在顾拥军心头萦绕。
姐妹大了各自出嫁,以后各是各的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猫耳安慰过她的话。是啊,她们终将要分散各奔前程,往后再想看到她们的睡容,听到她们的鼻鼾已不能够。她只有祝愿她们都得偿所愿,以后能有个好的归宿,在感情上不要再受她受过的折磨与煎熬。
长夜终将过去,黎明终将到来。
老门哨边上通往洞子的老马路上猫耳等来了顾拥军,两人会心一笑,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笑中,不需要多余的语言。猫耳从顾拥军手上接过车,载着她往洞子而去。
过了洞子就是另一方天地。
他们可以尽情地笑,大声地说话,自由地呼吸。
“打开看看,看里面是什么。”猫耳在马路边停下车,一脸兴奋的从一洗得发白的黄书包里掏出一信封递给顾拥军。
“是介绍信吗?”顾拥军尽管已猜到有心理准备,打开看后仍禁不住惊叹,“天啦,你怎么弄的?”
“雕虫小技。你男人我可不是一般人,就这么点小事能难倒我?”
“快说快说,我们单位的公章打哪弄来的?偷的?”
“我自己做的。”猫耳仅用几根萝卜就雕刻出两枚公章,一枚顾拥军单位的,一枚工农村街道办事处的,他说:“章子和印泥我都带着,等会到县城后咱先找个地方,你照着我写的这个把街道办事处的介绍信抄写一遍。不然两封介绍信笔迹一样,万一人家因为这个生疑咱可就是功亏于溃。”
“嗯,走吧。”
从镇上到县城坐中巴要半小时,骑自行车要一个半小时,慢的要两小时。他俩骑上车向县城出发,顶着烈日,心情却犹如沐浴在春风里。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飞
……
顾拥军坐在后面环着猫耳的腰,猫耳吹响了口哨,此刻的顾拥军对走出小镇,开始她与猫耳的新生活已有了憧憬。
一路欢歌笑语,不到一个半小时县城已遥遥在望,而最令他俩兴奋的是,明天就可以出相片。因为他们赶得巧,赶上一卷胶卷最后的几张。
从照相馆出来,猫耳说:“明天你请一下午假,中午我还在老门哨那等你。打了结婚证咱们后天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顾拥军说:“后天不行,后天是中元节,我得给我爸烧钱。走前我还要去我爸坟上磕几个头,你也去。”
猫耳说:“好,这个得去,请他老人家保佑咱俩早日衣锦还乡。到时回来还得带着咱儿子去给他外公磕头。”
“说什么呢,讨不讨厌,谁要跟你生儿子……”顾拥军红了脸,头一低,咬着唇朝前走去。
“不生儿子生女儿也行,我不重男轻女……”猫耳推着车跟上她,笑嘻嘻地说:“只是生个女儿我得看紧她,不能让她长大后被坏小子给拐跑。”
顾拥军反绞两手转身露出难得一见的俏皮笑容,她倒退着边走边说:“陈伟平同志,你这思想有问题,许你拐跑顾家的女儿,怎么就不许别人拐跑你的女儿?你太自私了。”
猫耳乐了:“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不过话说回来,我肯定是一个开明的父亲,到时就怕……嘿嘿,就怕某些同志到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哭着喊着不让人拐跑她女儿。”
“将来要想不哭不喊还不简单,不生就是……”话一出口顾拥军方惊觉不妙,她一大姑娘这还没嫁呢就说什么生不生的,丢死人了!
顾拥军一不小心又让自己臊得面红耳赤。
“别跑呀!”猫耳乐得嘴巴只差没挂耳朵上,他推车跟在她身后大声说道:“不生可不行,我是家中独子,就算罪恶滔天你也不能单方面做主绝我们老陈家的后吧?”
刘大妈过世的男人姓陈,她既以养子的名义把猫耳带回来就让他跟了她男人的姓。刘大妈的男人,也就是她师兄,并非孝坪镇人。她男人老家在南枣坪。他们当年是在回乡的半路上听到镇上工厂在招工,因跟随戏班走南闯北有了些见识,回乡种地哪有当工人吃商品粮好?她与师兄及师弟一商量这才半道转镇上而来。
刘大妈男人并非家中独子,但她男人也不是猫耳亲爹,说起来猫耳他亲爹还真是一脉单传,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且说猫耳和顾拥军一路说说笑笑,从县上返回镇上一个半小时路途,两人都感觉不过弹指一挥间。
为免碰上熟人,在老门哨那二人兵分两路,顾拥军骑上车从老门哨进去再转大门哨出来,她还特地绕去一分厂取了件工作服夹在自行车后座上,以此向大家证明她是真去工厂加班了。
顾拥军回工农村后,还没进屋就听见老五尖着嗓子在家哭骂,还有一年轻女子站在刘大妈家门口伸长脖子往她家瞄着。
又出什么事了?
顾拥军跨下自行车,右手一提后座,打下支架,取下工作服也顾不上瞧那女的是谁就奔进屋。
老五和建新,一个坐在厨房地上,一个叉腰立在厨房门口,正吵得热火朝天。两人嘴里都没好话,老五一边鼻孔里还堵着粘有血的棉花,顾拥军进去时她正冲建新骂道:“臭麻批,骚麻批,到处死人怎么就不死你……”
到处死人怎么就不死你,这是屠八妹常挂在嘴上骂她们姐妹的口头语,老五把屠八妹骂这话时的语气及神韵学了个十足十。
建新居高临下指着老五,“你个小麻批,信不信我两巴掌扇死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