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在心头质问：为何我会出生在叶家？

整个叶家，从父亲，到妹妹，甚至是宫中那个得宠的姑母，都是蠢蛋。

我甚至怀疑过，我是不是抱错的孩子。然而，事实证明，我的的确确是叶家的儿子。

叶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能在显贵遍布的京城有一席之地，都是因为宫中有个宠冠后宫的娘娘。姑母虽然得宠，但是却从来没有被人看得起过，叶家亦是如此。

我在心头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往上爬，成为大权在握的人。

为了能做人上人，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将上面的人踩在脚下。

我从来不觉得我卑鄙，哪个上位者手中没有血腥，就连那个光风霁月的丞相李穆也不例外。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对李家下手。

李穆死了，我立下大功，坐上了御林军统领的位置。

但是我并不满足，御林军统领算什么，远远不够，我要做的是将表弟赵王推上皇位。只要赵王登基，那么我这个表兄一定会成为朝中第一重臣，赵王平庸，甚至整个朝局都会依我为首。

我有信心，将来我定会位高权重，王公贵臣，甚至是……

在我的心里，只有成为人上人，从来没有想过儿女情长。但是偏偏我遇到了那个让我心动的女子——谢卿。

我为什么会爱上谢卿，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我只知道，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再也忘不了她，她的一颦一笑已经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是，我刚明白自己的心迹，而谢卿却投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那个男人叫云锦。

云锦，那个风一吹就能倒的男人，谢卿为什么会喜欢他。我才能仔细地想过，论容貌，我或许差了他几分。可是论才能，我自认和他不相上下。而且我有健康的身体，而云锦，一个被太医断定活不过二十五的人，有哪个女子愿意下半生在守寡中度过。

我告诉谢卿，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男人，而云锦不是。我反复地思量过，谢卿虽然是谢家的姑娘，可是她对谢家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我和她根本不存在对立的问题。

我曾经认为，将来娶的妻子，必然是对我有助益的，可是自从喜欢上谢卿，我改变了主意，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那么什么家世手段容貌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是谢卿。

然而，谢卿不喜欢我，她只会对着云锦笑语盈盈，而她看我的眼神，除了仇恨就是冷漠。她不仅不喜欢我，甚至连喜欢的机会也不曾给我，我的喜欢只是一个笑话。

往上爬很艰难，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受过挫折，唯独在谢卿这里，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劫难……

她恨我，恨到要将我置之死地。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不是不能面对失败，而是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谢卿，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恨到定要我非死不可？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恨我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她是李云卿，而我是她的仇人，我杀了她全家，也包括她在内。

怪不得从一开始她就恨我，是纯粹的仇恨，灭族之仇。

“你在我眼里，是仇人，除了仇人，什么都不是。”她如是说。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万箭穿心。原来这世间还有比她不爱我更痛苦的事：她不爱我，但是我却没有脸质问她为什么不爱我。

我曾经想过，在死前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再一次告诉她：谢卿，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

然而，当我知道真相，我却说不出“爱”这个字眼了，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前世今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杀了前世的她，所以今生她对我只可能有仇恨。我的报应不是她杀了我，而是我爱上了死在我剑下的亡魂。

更可笑的是，我心中依然存着最后一丝期盼，若有来生，我定身着白衣，不然半点红色，与她相遇，没有仇恨，没有恩怨，只有爱情。

卿儿，我以我血了结今生的债，换取来世盼你垂青的机会。

……

我死了，但是我却不愿意立刻去阴间，我还想再看看她。而且，我比她早死了这么多年，若是去了阴间投胎转世，那下一世，我还有机会和她遇见吗？

等到我和她遇见的时候，那时我是否已经年华老去，而她还是垂髫幼女？

所以我要等着她，我想等着和她一同投胎转世，这样来世我们可以在最正确的时候相遇。

我的魂魄游荡在上空，我看到我的尸体被焚烧，骨灰被装入棺木中，然后埋进土里，但是没有墓碑。

不过，这些其实我都不在乎了。死去之后才知道，身体不过是一副皮囊，我的灵魂依然在。

但是令我无奈的是，处理我尸体的人是祁王。不管是卿儿，还是云锦，他们根本就没有插手。

在他们眼中，我从来都不重要。卿儿当我是陌生人，而云锦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情敌看待过。

是的，从来没有。我才明白，云锦其实很早就知道谢卿，就是李云卿。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们夫妻琴瑟和鸣白首一生。即便是后来他们垂垂老矣，濒临死亡之际。云锦先卿儿一步去世，但是就在他死的那一刻，卿儿也跟着服毒自尽，她倒在他怀中，嘴角含着笑。

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然而我还是没有等到她的回眸。

我只看到云锦牵着她的手然后他们一同走向黄泉，一同喝了孟婆汤，一同过了奈何桥，然后一同转世投胎。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追上她，问道。

卿儿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前世的债已经了了，所有恩怨都已经烟消云散。”

“那你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曾？”

回答我的人是云锦，那个男人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卿卿的眼中，只有我。”

还好我现在只有魂魄，没有肉身，如果有，我大概会吐血吧。

……

在那几十年里，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谢卿骨子里是李云卿，那么我从前为何没有爱上李云卿？如果我那时便爱上了她，那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我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下场？

李云卿是丞相嫡女，容貌倾城，才学出众，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绝对是名副其实，并非是因她身份的缘故。她是骄阳灼灼，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

不仅从前的叶成轩不敢直视她，就连她的准未婚夫赵王亦是如此。

我的魂魄在人间游荡了数十年，这数十年我去看过赵王，他没有死，叶家所有人都被流放，不久之后病死在路上，废妃叶氏也在冷宫疯癫致死。但是赵天麟并没有出事，他依然是赵王，衣食不缺，也没有被圈禁，领着闲职悠闲度日。

但是他却并不高兴，他的余生都在悔恨和哀愁中度过。

虽然赵天麟愚笨，但是我和他兄弟一场，从表兄的角度看，他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很遗憾，他也同我一样，抱憾终生。

而他遗憾的事情和我一样——为何当初要那样对待李云卿？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很想告诉他，这一生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是我是鬼，他是人，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更何况，我自己尚且在悔恨中，又哪里来的立场劝说他呢？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天麟虚度年华，日渐衰老。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或许这也是他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