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巴尼所在的匪帮被另一伙更大的匪帮收编,没想到却遭遇了疏勒的军队,他们被很轻易的打败了,甚至是一面倒的屠杀,巴尼慌不择路的逃跑却中了一箭掉下马。他匍匐在地上装死,只希望这只军队打扫战场的时候不要割下敌人的头颅。

可是让巴尼没想到的是,那支军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很快就撤走了,只留下很少的士兵将尸体进行就地掩埋,巴尼趁着士兵不注意的时候忍着箭伤跑了。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回到老怪身边,当初老怪劝他不要去那个更大的盗匪团,他不但没有听,还暗自嫌弃老怪胆子小。这次巴尼是彻底服气了老怪,只想找到老怪,然后老老实实的在老怪身边学本事。可是等巴尼找到老怪之后,却发现因为那支军队将丝绸之路上成规模的盗匪扫荡一空,剩下几个小匪帮也战战兢兢的不敢出来劫掠商旅,所以他们……失业了。

老怪便和巴尼来到塞克谋生,正巧碰到了正在招募人手的范禹,看着范禹列出的条件,“相牲畜、养牲畜、通晓西域的人文地理”,且只要有一项能力出众就可以应征。巴尼看到这个心中可乐开了花,这些可都是他的看家本领,这个活计简直就是为他而设的。于是巴尼很顺利的通过了考察,成为了兴业坊的一员。

兴业坊的管理很严格,也很忙碌,让盗匪出身的巴尼很不适应。但是兴业坊给的报酬极高,平时工作也没有危险,不像做马匪时是提着头去做。这又让巴尼很满意,毕竟他是差点死掉一次的人,那个面容秀美却如罗刹恶鬼一样的青年让他吓破了胆,后来他才辗转知道原来那就是疏勒的太子。就这样巴尼白日里辛勤工作,夜晚跟着老怪继续学他的本事,生活充实而又满足,直到他发现了兴业坊真正的主人是临川公主——疏勒未来的可敦。

巴尼魂不守舍的给萧朔等介绍眼前的骏马,那日疏勒太子杀人的场景对他的影响太大,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死神如影随形。如今想到那个男人随时可能会到这里来,就想拔腿而逃。

虽然巴尼极力掩饰,可是范禹还是发现了巴尼的异常,他让巴尼下去,自己来介绍马匹,又使眼色让其他人将巴尼看起来,恐怕他对公主不利。

马看完了,范禹又领着萧朔把骆驼、牛、羊等牲畜都一一看过,萧朔对这些牲畜的品质非常满意,所以直接订购了一千匹马、一千二百头骆驼、牛羊驴骡共计四千头。

长行坊除了直接贩卖牲畜,还有租赁护送等生意。如果负责军队的军需,有些深受军队信任的长行坊还会随军供给军需,这才是真正的大装买卖,但是萧朔觉得兴业坊毕竟是一个新长行坊,并没有随军的经验,所以便没有提这项。但是谢凝晖已经满足,毕竟一下卖出六千多牲畜,这个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将价格和时间谈妥之后,萧朔和谢凝晖等人便要离开了,范禹将他们送至马庄门口,又微微的咳嗽了两声,谢凝晖不由的关切的问道,“送来的秋梨膏你用了么?”

范禹连忙道,“让公主担心了,禹已经大好,只是还略微有些余症。”

王源在一旁笑道,“原来公主向我讨的秋梨膏是用在这里了。”

范禹因为身上的创伤而得了咳疾,谢凝晖问了问陆随,而陆随却知太原王氏有秘制的秋梨膏对咳疾很有效果,谢凝晖便直接找了王源。而王源来西域的时候也确实带了几罐秋梨膏,便给了谢凝晖。

王源见谢凝晖颔首,便对范禹道,“公主听说了我家的秋梨膏对咳疾有疗效,便专门向我讨要的,若是寻常人我可是舍不得给的。”王源因为欣赏临川公主,所以便把这个人情做了十足十。

范禹一听果然十分激动,让谢凝晖不由的有些脸红尴尬,有时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她身边的人都把这些小事放大无数倍,仿佛她做了什么感天动地拯救世界的壮举一样,让她觉得很是别扭,于是谢凝晖像逃一般似的上了马车。

回程的路上,萧朔对陆随夸赞道,“公主做买卖还是挺有一套的,兴业坊只不过两个月就能做到如此,日后定是宏图远大。临川公主说不准能成为最为西域最为富有的公主。”

陆随听后却皱了皱眉,“副都护此言差矣,公主的兴业坊并不是为了自己。公主将自己的嫁妆拿出许多投入兴业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开始盈利。而公主也已经把兴业坊的盈利用途说与我听了,那些钱财公主也并不会留为己用。”

“哦?”萧朔来了点兴趣,这个临川的所作所为几乎时时刻刻出乎自己的意料,“愿闻其详,只是不知可否说与我听?”

王源看了一眼神情专注的萧朔,在心中一晒,果然只要与临川公主接触一段时间,就会被她所触动,即使是萧朔也不例外。不过他也挺好奇临川公主是怎么想的。

盈利的用途并不算机密,甚至陆随在听到公主的计划之后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临川公主是一个多么心怀仁慈怜贫悯残的人。而萧朔此前一直对公主的奇怪态度,陆随也一直暗自在意,这位安西军的实权人物,务必要拉到公主一边,想到此,陆随便将公主的计划和盘托出。

“并无不可,既然萧副都护感兴趣,那我就说与你听。因为兴业坊还是草创时期,所以公主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有一个详实的规划。公主只是将盈利的用途分为两个阶段,在兴业坊比较弱小的时候,兴业坊的盈利会全部投入进去以扩大兴业坊的规模。而当兴业坊达到一定的规模时,所有公主的应得的盈利,公主会拿出来做一个‘基金’,用来资助那些不能再服侍她的军士、奴婢置办一份谋生的产业。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通过兴业坊得到财富。公主将此项计划说与随听,随恨不得广而告之,以昭公主的美德。可是公主觉得她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况且这还只是她的一个想法,具体实施的细则还需要仔细考量和商议。所以萧副都护和王副使是所知此事为数不多之人。”

萧朔和王源一听也颇为震动,而萧朔更是真心实意承认了临川公主确实如王源所夸赞的那样——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现在离冬日的进军还有三个月,若是在这三个月兴业坊若还是飞速的发展,那么随军的军需供应也能拿出一部分给兴业坊来做,这样一个庇护秦人的公主,他有什么理由不开开后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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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国

衣衫褴褛的莫贺被身披黑色长袍的大食士兵从地牢中拉了出来,经过几个月的监牢生活,这位本来是金发碧眼的颇为俊美的青年国王现在却面颊凹陷、脸色青灰、神情麻木,他甚至没有发现架着他的大食士兵最明显的变化,他们身上的衣袍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莫贺被一路拖到了他华美宫殿的大殿之上,两旁的大食士兵一放开手,他便瘫倒在地上,坐在他王位上的黑袍大食将领挥一挥手,一个大食士兵端着一个托盘上的人头放在他面前。

那位大食将领道,“莫贺,你看看那是谁的人头。”

莫贺缓缓移动早已麻木的眼珠,看到面前一个双眼圆瞪、神色狰狞的人头,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双眼血红的就要扑向那个人头,巴希尔,就是他、就是这个魔鬼让他国破家亡!

可是在莫贺暴起的一瞬间,两旁的大食士兵就架住了他,莫贺奋力的挣扎,赫赫的喘着粗气,“放开我!放开我!”

大食将领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莫贺,他拿起地上的头颅道,“巴希尔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把莫贺浑身的力量都抽走了,莫贺停止了挣扎,若不是还被强壮的士兵架着,恐怕早就萎顿于地了。但是他疯狂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冷静起来。

莫贺看向面前的这位大食将领,他黑发黑眼、眉眼深邃,典型的大食人长相。他已经不再年轻,却如一柄锋芒尽敛的入鞘宝剑,外表看起来平和无害,一旦出鞘却可以见血封喉。

“你是谁?”莫贺并没有见过这个大食人。

“艾什勒弗。”黑袍的大食将领将人头递给旁边的亲卫,“新任大将。”

莫贺睁大了眼睛,巴希尔正是前大将,“他是被你杀死的?”

艾什勒弗点点头,“对。这个人头现在还不能让你泄愤,因为要把他挂在城墙上昭示天下。从今日起,你还是石国的国王,石国人也可以不用改信大食教。”

莫贺听到不用改变信仰的时候很是吃惊,巴希尔占领石国之后曾经有一段残酷的屠杀,就是因为石人拒绝信仰大食教,而自己一直被囚禁折磨,也是因为自己拒绝信仰大食教。

可是他却并不欣喜,只觉得前面有更大的陷阱和更加坎坷的道路等着自己,甚至比死还要可怕。但是他还是恭恭敬敬行礼道,“感谢艾什勒弗大将的仁慈,只是……”莫贺咬咬牙,还是说出了他的请求,“我还有一事相求,我的儿子他是否尚在人间。”他年幼的儿子,有着太阳神一般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珠像广袤的天空,他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聪慧,简直是他的心头肉。当时他被巴希尔的士兵直接抓走,却并没有关在地牢中。

艾什勒弗问了问他身边的亲卫,亲卫想了想道,“巴希尔喜欢年幼的小孩,小王子已经被弄死了。”

莫贺耳边一阵轰鸣,双眼充|血,他的儿子,他心爱的儿子!

艾什勒弗拍了拍莫贺的肩膀道,“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然后他对士兵道,“把石王扶下去,让他好好休息。”呆滞的莫贺被扶了下去。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图兰走了过来道,“舅舅。”

艾什勒弗看着自己的小侄子,“怎么了?”

“如果不改变信仰,他们总会有异心的。”大秦就从来不用信仰控制那些小国和部落,所以突骑施表面上尊大秦为上国,可是内部从来都自成一国。

艾什勒弗并没有解释,只是对图兰说,“你跟我来。”

图兰跟着艾什勒弗走上王宫的城墙,城墙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石国的民众,一个石国原来的老臣在城墙上宣读大食最新的布告,包括所有的石国人还为自由民,他们的信仰也不用改变等等条款。然后巴希尔的头颅被吊在城墙上让众人围观,他的身体却被抛下了城墙,也不知谁哀嚎了一声,扑上去手撕扯那具无头死尸,其他的石人也扑上去连撕带咬,不过片刻那具尸体便被分食干净。这些被巴希尔所带领大食军队虐杀、奸|淫了亲人的民众们嚎啕大哭,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悲伤和愤怒。

过了一阵,一个石人匍匐在地上大声的感谢艾什勒弗的恩典,其他的石人也跟着磕起头来。

艾什勒弗对图兰道,“巴希尔征服石国半年多了,可是石国处处是抵抗、处处是战争。可是你看,我只是把他们本来就拥有的东西还给他们,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信仰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这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艾什勒弗不再看城墙下匍匐叩谢的民众,向王宫走去,“你自小在突骑施长大,自然知道秦人虽然看似平和,其实他们对乌浒河流域一直有着勃勃的野心,石国之前已经派人去求救了,秦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我们要尽一切努力只为了稳定,只有稳定,才能给秦人一个迎头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