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陈其安心存芥蒂。”

两人都睡不着,邹和光先开了腔。他声音在夜深时也没有丝毫收敛,强势迫人,划破沉默。只是这称呼实在太不客气,语气又肯定无比,秦修难得的沉默了许久。

“上一辈人的事了。”

他没反驳邹和光,无论是称呼还是别的什么。

“哦,上一辈人的事。”

秦修一怔,他不信邹和光没听出来他不想多谈的意思,故而没想到对方会穷追不舍。平素里他两人好的像被焊到一块的钢条,自然是知根知底,但两人毕竟都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老妇女,长辈的事情鲜少提及。

尤其是,科学怪人邹和光对这些根本就不关心,典型的说了都会忘的类型。

秦修顺着他说:“也不是这么说的。”

“嗯,那怎么说?”

秦修转过身来,终于不再背对他,两人面对着面,距离还不足十公分,邹和光的胳膊还搭在他腰上,这样的姿势简直像是邹和光揽着他。

邹和光不由自主的收紧手臂,像是要把人彻底的揽入怀中。

秦修腰一用力,直接坐起身来不再看邹和光:“起来,别睡了,跟我出去喝一杯。”

邹和光勾了勾唇角,顺从的坐起身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大半夜留宿长辈家,然后偷着跑出去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他们所处的地方称得上繁华,总有那么一两个24小时营业的酒吧,因为消费高所以清净,有那么几种不错的马提尼。

两杯不太烈的马提尼,一碟子小点心,苹果绿的幽暗的灯把酒液照的漂亮。

邹和光举起酒杯,懒洋洋的冲着秦修那边倾斜了一下,秦修从善如流,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半晌他笑。

“你今天发了什么疯。”

邹和光靠着沙发晃着杯子里的酒笑:“明明是你大半夜把我拽出来的。”

秦修无意识的敲着桌子,停了一会问了一句:“你上次这么晚陪我出来都是多久以前了。”

“初中过年那会吧,”邹和光想了半天:“我哥在国外,家里没人,被你拽出门差点半路睡着了。”

“你这个作息,苟子嫌弃了不知道多少次,”秦修跟着他笑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会才说,“柏大嘴跟你说过什么?你以前从来没问过我今天倒是想起来了。”

算来算去,能让邹和光听说些什么的只有柏桐,顾君是柏桐他们院的副院长,有学生八卦老师也算是正常。他只当做邹和光听说了什么让他担心的事情才突然追问到底,却没想过邹和光只是怀疑。

上辈子顾君最后还是跟陈其安离了婚。陈其安在秦修死后依旧跟ns勾勾搭搭,让邹和光再也忍无可忍,在陈其安最后走向一贫如洗的道路上,没少有他的推波助澜。他最初以为是大姨离婚的原因是秦修,可现在,难得的好奇心和直觉上告诉他的不对劲让他没法不去刨根问底。

“跨越十多年的爱情故事嘛,听说风波先生当初不同意大姨和陈其安在一起,现在兜兜转转的又回来了。”

风波是笔名,他原名陈云是陈其安的父亲,也是建国初期有名的文坛领袖御笔文人,做过华国的作协主席。外界始终传着八卦,说是顾君和陈其安年少相知,奈何顾老爷子身死顾家败落,风波硬生生的棒打鸳鸯,没想到多年之后有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

“陈云是我外公生前好友,大姨曾经跟陈先生只是发小,后来姨夫去世,陈先生待表哥如亲子,又能好好照顾他们母子,才走到一起。”

邹和光一愣,他也曾经一直以为陈其安和顾君曾经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样的说法倒是没听说过:“我听说,风波先生那个时候可不太地道,大姨不会心有芥蒂?”

秦修抿了口酒,他神色如常,细看却明白他心情并不好:“你从哪听的?”

“天涯社区。”

“你也信,”秦修被他呛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我不好说老一辈的事情,毕竟没经历过,但明哲保身趋利避害总归是天性。”

邹和光轻嗤一声:“还说不好说,你这结论都有了。以前没在一起过,父辈还有解不开的心结,这样的情况下,大姨会嫁给陈其安这种人?顾妈妈没说什么?”

“没说,但我妈从那时起身体就不太好。”

邹和光想了一下,点点头:“我记得是初中的时候吧,顾妈妈那时候确实不大好,跟陈其安有关系?”

秦修侧过头,揉了揉额角:“嗯,她亲眼见我外婆自尽,后来又历尽艰辛有些事情难免的,你别乱操心。”

他话就说了一半,邹和光怎么也不会按照字面意思解读,他叹了口气,想想顾妈妈病的站不起身来的时候,还真就是从大姨再婚那几年开始。早些时候他就听说过,顾妈妈娘胎里带出来的虚弱,后来亲眼目睹母亲不堪受辱自我了断,成了难以磨灭的噩梦。

父母双亡,家道中落,长姐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少女,她一个刚刚十岁的小姑娘自然见到了许多。

邹和光知道顾妈妈性子温柔,对那个年代人们明哲保身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只是幼年求助无门她绝对不会怨恨,为什么大姨嫁给陈其安她会反应这么大?

大抵是陈老爷子做的更多。

可若是真有什么让顾妈妈都能耿耿于怀的恩怨,大姨又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这些事情跟邹和光关系说密切也密切,说远也实在是远,以他和秦修现在的关系这些东西实在不该他过问。

可他必须要过问。

问的差不多了,邹和光索性顺着秦修,故作不耐烦的嘲笑他:“不知道的估计以为我面前坐着的是我爸呢。”

“还好吧,没你管得宽。”

秦修坐在那饮酒,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点心,顺手拿了一个又突然问:“你怎么也开始对他直呼其名?”

“陈其安做电子元件的生意也有几年了吧,我最近在研发这方面。”

“然后?”

“然后在等价的条件下,他的优质产品大量出口,国内的产品很多都是豆腐渣工程,旧货再加工。”

秦修抬起眼看他,皱眉:“他这么做不怕出事?”

“会钻空子的人牛逼呗,卖给国营冤大头,反正质检有漏洞,胆大者得天下哟。”

他嘲讽的意思太明显,秦修都懒得理他,索性换了话题:“嗯,然后再来说你,你就这么直接跨行到电子去了?没技术没规模的。”

“谁跟你说没技术了,”邹和光耸了耸肩:“有我在什么时候会没技术。”

“行了,你就玩吧。”

他两人说话的时候都喜欢说一半,因为不用说多,什么意思对方都懂,不用猜就晓得了。一想起这点,邹和光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酒液流到胃袋,*辣的暖到心里了。

灯光色调偏冷,邹和光一直看着秦修,或者说打从他回来起,他就舍不得挪开视线。有点冷淡,偏偏搁他心里头浓的化不开。

秦修皱了皱眉,又看了眼表:“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也不知道谁半夜把我拉出来的,我总得当个愿意陪你熬夜的人。”

两人结了帐往外走,一眼看到一辆改装悍马停在马路边上,秦修瞥了邹和光一眼,邹和光毫不在意的笑。

这么晚了,还能把司机从家里作出来的人,估计也只有邹和光一个了。

“麻烦蒋师傅了,这么晚了,实在过意不去。”

“没有,没有,秦少你可别这么说。”蒋师傅摆手笑:“我这一个月也出不了几次车,白领工资,心里也过意不去。”

“去我西三环那边,”邹和光指了一下:“蒋叔您可别这么说,我下个月常用车,可全靠您了。”

蒋师傅连连点头,然后没再说什么。车子飞快的略过长街短巷,将周围景物统统甩在后头,深夜里行色匆匆。

“不回去?”

“嗯,不打算了,我把你从大姨那里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