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闹(1/1)

一眼望去,在乾清宫的正殿里悬挂着康熙今日书写的第一个“福”字,丹陛上左右安设了两座万寿天灯,丹陛下安设了两座天灯,在“正大光明”匾额下的宝座台上,专门摆放皇上自己用的金龙大宴桌,坐北朝南,两边是花瓶。在皇上的宝座前面,是有帷子的陪宴高桌,分东西两侧,目前后宫无皇后,因此现在位份最高的贵妃佟佳氏的宴桌摆在了左边即东侧的第一个位子,惠妃、荣妃、宜妃、德妃、有资格来这儿的嫔、贵人等,按着等级身份,分两侧排开,佟佳贵妃是独自一人一桌,其余都是二人一桌。在康熙和太后进来前,各人都在自己的宴桌前垂手站立等候,康熙和太后在宫廷音乐声中进入乾清宫升座。

在西面首位的太子见康熙和太后进来后,便率先下跪行礼,叩头说道:“儿臣胤礽率领诸位皇兄、皇弟及后宫母妃等人,谨拜皇上万岁,皇太后千岁!”

康熙用手虚扶了一下,说道:“都起来吧,今天设的是家宴,这些礼节全都免了。今儿咱们合家团圆取乐儿,不用这些虚套了,大家各得其乐,岂不更好?来来来,都入席吧。今晚大家要开怀饮酒,共度除夕。七岁以下皇子随母亲入座,你们要照料好了,不要让孩子们吃得太多。”

众人都躬身领命无话,只三阿哥今儿似乎比别人爱出尖儿,一边随班起身,一边笑道:“皇阿玛这就叫体天格物,善知人心!不但我们,就连外头大臣们一家老小,也都同沾雨露之恩了!”

康熙和太后入座后,各人也按品级依次入座,接着开始演助兴的承应宴戏,各人边进餐边看戏。冷菜是事先摆好了的,宴会开始后,太监们传话上热菜和汤菜,按照定制,皇上的金龙大宴桌上,一般是热菜20品,冷菜20品,汤菜4品,小菜4品,鲜果4品,瓜果、蜜饯果28品,点心、糕饼29品,总共是109品。贵妃以下的陪宴桌上,有热菜,冷菜,糕点,瓜果等15品。家宴的菜肴,以鸡、鸭、鹅、猪、鹿、羊、野猪、野鸡肉为主,还有燕窝、蘑菇、木耳及各类蔬菜。入席一看,菜有鸭子火熏白菜、燕窝鸭丝如意、五香内烧孢肉攒盘、丹桂汤、燕窝炖鸡、碎剽野鸡、鸭子炖汤、豆腐炖汤、鹿尾酱、羊肚片等等,还有西瓜、哈密瓜、葡萄、荔枝等干鲜果品。这些美味佳肴,吃得却不多,有的还会在宴会后做些赏赐。

说是合家团聚,共度除夕,说是畅怀吃酒,不拘礼节,可是康熙在上面坐着,谁敢放肆啊。人虽多,却都规规矩矩,鸦雀无声。各人边进餐,边看宴戏,而后康熙进酒,众人跪拜,进酒之后,再喝果茶,在承应宴戏演完后,妃嫔们出座谢宴,向康熙行跪拜礼,然后各回自己的宫殿了。

今儿,康熙在家宴结束时,特意留下了太子和几位成年阿哥们,各人在偏殿坐下后,他看着太子说道:“这次,你的差使办得不错,虽说户部是由老四在办理,也亏了你督责老四他们全力去做,不像往年那样儿疲软,朕心里很是欣慰。”

太子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儿臣有何德何能敢受皇阿玛如此夸赞。此次办差上赖父皇主持,下仗四弟辛苦,才得以建功。”

康熙听太子这话说得规矩,十分高兴,说道:“哦,你不必太谦虚了。朕一向是有功奖功,有错罚错的。”

康熙赏赐了太子后,一时又安静下来,康熙遂笑道:“早知你们这样拘泥,朕还不如召大臣来呢!谁有笑话,讲来朕听,能逗得朕乐了,有赏!”

太子虽不长于此,少不得率先承欢!思量半日,方笑道:“前儿听人家说了个故事儿,却是本朝实事。去年罢官的夏秉通,在任上判案。姓王的杀了姓尹的,人犯捉拿归案,夏秉通看完案由,拍案大骂姓王的说:‘夫者乾道,妇者坤道,合于天理,载于纲常!人家好好夫妻,你凭什么杀了人家丈夫,拆散了,叫人家守寡?现在我把姓尹的妻子判给你,偏叫你的妻子也尝尝守寡的滋味!’”

康熙怔着,听了半日,回过味来,不禁失声大笑道:“这人是明珠引见的。朕当时就瞧着不地道,谁想他还能想出如此妙判,还是个进士底子。讲得好!把朕题过字的湘妃竹扇取一把赏给太子!”

“儿臣也讲一个!”大阿哥是明珠的外甥儿,明珠秉政二十余年,权倾朝野,早已罢官去世,见太子仍记着前隙,揪住不放,大阿哥不禁一阵光火,起身笑道:“人都说鸡有五德。前日王鸿绪到我那,因说起皇上那只雪狮子猫,说这猫也有五德,见鼠不捕,仁也;能与鼠共分盘中之鱼,义也;但见筵宴馔食,便闻风而来,礼也;好吃的藏得再秘,都能寻着,智也;一入冬,必先到熏笼上昼寝取暖,信也……”

言犹未毕,众人已是笑倒了,康熙笑得不住咳嗽,李德全忙上前,忍笑替康熙捶背。接着,康熙。赏赐了大阿哥。

坐在大阿哥下首的三阿哥说道:“儿臣也来讲一个吧,有一起子水盗,打劫了商船。不料扒开货仓一看,却是满满一船香烛!这东西卖着很贱,存又不值得存,扔了又可惜了的。于是大家商议:‘我们做没本钱买卖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合指望老天保佑。不如都烧了,也算功德。’于是烈焰腾腾地燃起,顿时香透九重。玉帝闻着,说:‘谁家做这么大的功德?’便叫天丁查看。天丁回来说:‘没见别的,就见几个可怜人在那儿哭,一群老强盗在那儿向火巴结您呢!’”

他阴阳怪气地说了,却谁也没笑,大家都听出来,这根本不是“笑话”,一齐把目光扫向四阿哥。太子早已闻出气味不对,见三阿哥无礼,怕四阿哥受不了,当场发作,便想起身找个话题岔开了去。但见康熙脸上神色微变,便没说什么,泰然自若地又坐下了。

四阿哥瞟了一眼三阿哥,紧抿着嘴,也就没说什么地泰然自若地坐着。

与四阿哥兄弟情深的十三阿哥,接话道:“三哥。”

“唔?”

“你方才的笑话,皇阿玛没笑,我们没笑,并连你自家也没笑。该罚吧!”

三阿哥冷笑一声。

十三阿哥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不笑,可见本就不是笑话,理应该罚。而三哥你也从不藏头露尾,兄弟是一向敬佩的。今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三哥。”

三阿哥一听便知,这个十三弟要找茬儿,倒正合他意,用折扇打着手背,说道:“不敢!十三弟,你只管说!”

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四阿哥见十三阿哥要惹事,不断向十三阿哥递眼色,十三阿哥正和三阿哥对视着,哪里看得见?

“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三阿哥笑嘻嘻说道,“或者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三哥你说说,谁家的香火船被劫了,被强盗拿来巴结玉帝?强盗又是谁?官府是否将他们捉拿归案了!”

“你问这个?”三阿哥冷笑道,“这本来是个故事,并没有实指。谁心里发虚,谁就是强盗。刚才生怕大节下扫了我们皇家体面,我一直忍着没说。宣武门、正阳门、关帝庙十几家当铺、故衣店、古董店满满摆的都是你三哥的家当,在那儿发卖!你嫂子,你侄儿侄女们都在家,守着四堵墙在哭呢。”

十三阿哥静静听完了,恍然说道:“哦!原来你心里揣着一把野火呀,就说这么个笑话煞一煞风景,是吧!”

三阿哥见康熙听得专注,遂晒道:“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槌,如若非问不可,我就说了,四弟就是强盗,劫了我的家产,所以我一家都在哭!”

康熙此刻才听明白:清理亏空积欠,居然弄到皇子典卖家产的地步。

这时四阿哥发话道:“十三弟,到我这里来。我问心无愧,你也别和三哥计较!”

三阿哥冷笑道:“你不信,去我家看看嘛!那里已经是家徒四壁了。你那几位嫂子正在家里哭呢!哼,同样是皇子,有的人逍遥自在,有的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变卖家产。”

十四阿哥插话道:“三哥说的是,今儿来宫的路上我就看见街上的地摊上卖的全是几个哥哥家里的东西呢。”

话音未落,四阿哥冷冰冰顶回去:“十四弟,你一边待着去。三哥,皇阿玛没给你俸禄么?谁叫你借钱来着!如今别人都还了,偏你就还不起?还用话气皇阿玛,谁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即便真哭,前人有话,‘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再说我奉旨办差,哪一点儿做得不对?”

十三阿哥接口道:“四哥说的是!”

话还没说完,三阿哥立即跪下说道:“皇阿玛,儿臣不孝,惹皇阿玛生气,可儿臣是被人逼急了才这样做的。大家一样是皇子,为什么有人当债主,有人当债户。皇阿玛没见邸报,清理欠款,各省已经上吊十三名府县官员,儿子不想当这第十四个!四弟和施世纶把个户部弄得翻了个儿,变成天下大债主!皇阿玛您别瞪找,杀了我,我也得把话说完。四弟仗着太子的势这样胡作非为,拿着亲兄弟开刀问斩,弄得阿哥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这么不近人情的,哪有这样兄弟相逼的,哪有把皇亲国戚逼得破产还债的?皇阿玛圣明,哪一朝哪一代有过呢,我们现在只好拆了东墙补西墙,人坐在这里,心里惦着债主,又不敢说,怕皇阿玛知道心里难过,哪里还有兴致说笑话儿呢?”说到此,自也伤情,两串泪珠儿夺眶而出。

大阿哥也跪下说道:“皇阿玛,三弟说的是呢,儿子也是要去典当府里的东西呢。”

康熙看着在座的这几位成年阿哥,各人秉性不一,大阿哥胤褆假惺惺地拍拍哀怨的三阿哥;太子胤礽弹衣挥扇,暗自看着自己的脸色;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老实,哆嗦着嘴唇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才好;八阿哥胤祀温文尔雅,立在旁边皱眉不语;九阿哥和十阿哥坐着默不作声,十四阿哥胤禵似乎站起来准备声援三阿哥。康熙原也知道皇子之间有些不和气,心想不过为着有的受重用,有的没份差事,相互不服罢了,不料这时已初显出各派系间的争斗了,似乎竟有向激烈,界线鲜明,势如冰炭发展的趋势!

康熙转回来再想想三阿哥刚才说的,心也不禁猛地一沉,邸报和奏章节略是确实曾提到“某员自杀”的,他原也不在意,只批下去命查明回奏,想不到是因退赔而起。他更没想到的,为还债,自己的儿子们也在变卖家产,这种情形使他觉得一阵心疼。可是转念很快就警觉,清理国库是改革弊政、整饬吏治的大事,好不容易做到现在这模样,只要自己稍一松口,只要是在儿子身上开一条生路,不出三日就满朝皆知,这就得前功尽弃,太子和四阿哥费尽心思创出的局面顷刻之间就完了,再想重头做起也不可能了。所以,康熙只有狠下心来堵住这个缺口,想到这儿,遂冷笑道:“国家清理积欠,乃是朕之决策,你竟比作‘强盗打劫’!这不是公然辱骂朕吗?嗯!你生在皇家,吃着朝廷的俸禄,养尊处优,却不好好为朕分忧。你,你心目中还有朕这个皇阿玛吗?还有大清社稷、祖宗的家法吗?朕再说一句,清理国库积欠是朕的旨意。谁敢不服,谁敢违抗,朕决不轻饶!死几个墨吏打什么紧?明儿朕还要勾决几个贪官哩!据朕看来,太子和四阿哥实心做事不避怨恨,正是国家祥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