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由于小姨父廖恒急着要赶回黄龙山金矿上班,吴芬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将水缸挑满水,先做好弟弟的蒸蛋,又做了手工面条,炒了一盘爆辣椒,看大家都还没起来,就坐在厅屋摇蓝边给吴清源喂食。

黄凤英从后屋厕所里回来,看到吴芬正端着一碗蒸蛋,凑过头来:“芬啊,这是蒸蛋啊,给奶奶做的么?”

吴芬侧过头,瞟了一眼,对方脸上青肿了一块,肯定是昨天又去别人家瓜地里偷瓜去了,想着今天要做的事,继续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奶奶,我不知道你要吃蒸蛋,所以没有给你做,不过灶屋里有面条,你赶紧过去吃吧。”

黄凤英往东屋方向看了看,没听见任何动静,就对吴芬吼道:“你真是太偏心了,给你弟弟就做蒸蛋,给老婆子就是清汤水面。老天啊,这是要我怎么活啊,要我吃面条也可以,你得炒个红烧肉给我做码子才行。”

吴芬可不吃这一套,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又忍了忍,撇了撇嘴道:“奶奶,不吃也行,我听说今天村里有席面吃,你要是再等会,说不定就散场了。”

上次文书上说修县道招聘民工,吴冲元的大儿子吴春华、小儿子吴向前、朱苦菊的弟弟朱明、刘六子的堂弟刘钱多等几个年轻人报了名,村长吴冲德将名单报给黄镇长后,商定了今天起程往工地上去,所以吴冲元叫了六嫂朱苦菊、吴英、程昌丽三个人去家里帮厨。

黄凤英一听到有席面吃,咧开了嘴,也不喊了,将鼻涕用手一揩,一只脚光着,一只脚上踏着看不清颜色的布鞋转身就往门外冲。

吴芬看到奶奶赶场子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到弟弟正玩着手指头,明显是吃饱了,就将碗往桌上一放。又走到厅屋口探头看了一眼,等了好一会,确定奶奶走远了,才出了门绕到屋后面,找了一根细长的竹杆,将尾部用手折断,赶紧溜进奶奶的堂屋里。

进了门,看到奶奶的床上乱得像猪窝一样,席子上面有着黄色的东西,正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吴芬将视线移开,往房梁底看了看,都是蜘蛛网,屋顶上有个大窟窿,一眼能看到外面蓝色的天空。

吴芬举起竹杆,在每根房梁上敲了敲,还是没什么动静,又从门后面找了根奶奶平时拿来上吊的绳子,从厅屋时找了两张椅子进来,将其拼拢放在最里面的房梁下面,又从床边端过一条凳子,手上粘粘的,有一股尿骚味,这会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由于门锁坏了,正半开着,怕别人闯进来,吴芬只得忍住想吐的冲动将凳子架好,小心地站了上去。

将绳子用竹杆一挑,用力往上一摔,刚好够上房梁,连忙拿起竹杆一推,待绳子越过房梁,伸出两只手拉住,一扯,绳子从房梁的前面一扫过来,“啪”有东西掉到地上,吴芬往下一看,是用贴画包的,这会已经散开了,将竹杆往边上一丢,蹲下身子从凳子跳到椅子上,一阵晃动,又灵活地跃到地面上。

弯下身子,吴芬看到上面写着的“保险合同”四个字,喜出望外,咧开嘴一笑,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臭味,连忙将合同包起来出了门来。

程小兰正在厅屋将妹夫的行李捆成一个包袱,就看到女儿从婆婆房里出来,“你奶奶呢?你怎么从她屋里出来啊?。”

“哦,奶奶到冲元伯伯家吃席面去了。妈,奶奶屋里太臭了,简直没办法呆。”吴芬用小手扇了扇,嫌弃地说道。

“你这孩子,明知道不好闻还进去呆了那么久,等下我就去收拾收拾。你把源儿抱到床上去睡吧。”程小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包袱放到靠墙的凳子上,捶了捶腰说道。

刚说完,看到女儿抱着一个东西直接往屋里跑,摇了摇头,从墙上取下挂着的抹布,去灶房打了半盆水,到黄凤英房里收拾去了。

吴芬拆开面上的贴画,翻开看了看,投保人是吴常义,受益人却是吴芬,只是这个“芬”字草字头下面的字迹有些模糊,要是不数笔画的话,还真以为是个“花”字,险种是意外伤害险,保险金额是15万元。看到上面的钱,吴芬怔住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这个时候县城的一套新房才900元一平米,原来上辈子小姑吴花就是捡了这个现成的便宜,才能过上那么好的生活。

吴芬将手放在动脉处,能感觉到心脏活跃地跳动,原来爸爸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只是他一直选择相信奶奶和三个姑姑。亲情对爸爸是那么重要,这两份保险合同都放在奶奶屋里,只是其中一份是给奶奶保管,另一份却藏了起来,或许在爸爸的眼里,他的亲人是无私到能够友好的接收这份心意。

如果上辈子是自己先发现的,或许会象爸爸期待的那样,告诉奶奶和姑姑,甚至将保险全部都给她们。可是现在,爸爸的外债、妈妈的劳累、自己的学费、弟弟的成长都是需要这份保险赔偿金来支撑的。

吴芬将理赔程序看了二遍,确认自己记住后,又用年画包起来,放在弟弟装衣服的小包包里。

待平复了心情,吴芬走到厅屋,看见外公程书楠正拉着小姨父说话。

“你回去后,告诉小阳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捎六味地黄丸过来了,春桥镇上也有这个卖的。”程书楠看到小女婿要走了,心里不是滋味,不放心地嘱咐道。

廖恒点了点头,看到姐姐程小兰还在往行李里塞吃的东西时,连忙抢过来说道:“姐,不用了,吃的东西家里都有,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走了。”

话一落,瞟到吴芬正往这边来,连忙说道:“芬芬,我先回去了,你要照顾好你外公和妈妈啊,还有源儿,现在早晚都有些凉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我会注意的。外公、妈妈你们就在家里吧,我去送小姨父。”吴芬连忙点头,还顽皮地举起手作保证状。

程书楠和程小兰难得看到吴芬的孩子气,心里的难过也淡了些,站在台阶上看着廖恒和吴芬一步一步走远。

走在村道上,吴芬偏过头问廖恒:“小姨父,你听说过我爸爸买保险的事情没有?”

廖恒正皱着眉想事情,听到吴芬的话,明显一愣,又立即回过神来,“没听过,姐夫不是对保险的事情一向是敬而远之么。”

吴芬没想到爸爸居然这么不看好保险行业,也对,现在正是国内人寿、平安保险刚兴起时,爸爸会这样看待也不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没想到爸爸会是这样的态度。”吴芬看了小姨父一眼,心里还是打算自己先申请理赔程序之后,再找时机告诉家人吧。

廖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将心里的疑虑吐了出来,“芬,你要做好心里准备,你爸爸之前负责的征收款就是现在县道s301的村民拆迁安置费,你也听吴村长说过,这笔钱数额比较大。我只知道这笔钱在姐夫6月30日上午存进银行里后,当天下午却被取走一部分。根据银行办事员的描述,下午来取钱的人跟姐夫的长相一样,签的也是姐夫的名字,只是那个义字有点上弯钩,后面公安局就是看到这个疑点才同意立案的,不然姐夫就成了嫌疑犯了。”

吴芬听完后,沉默着说不出话来,明显是被这些话震惊到了,没想到征收款居然有这么多自己不清楚的内幕,爸爸明显是做了替死鬼,被黄镇长挑唆着签了承认书,由于要垫资,不得不拿老家的地基去作抵押,结果这抵押条不知怎么却落到刘六子手里,只是不知道这事情后续怎样了,自己这两天得抽空去打听一下。

廖恒看到吴芬低着头不说话,也知道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话打乱了对方的思绪,只是这事还是越早面对比较好,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扯出多大的麻烦来。

到了村道叉路口时,班车正停在路边等,廖恒拍了拍吴芬的肩膀,指了指班车的方向,“姨父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吴芬看到车来了,这会村里去镇上的人都一窝蜂地围上去,争着往车上挤。朝着姨父挥挥手,就看到廖恒被后面上的人给推攘了上去。

“吴芬,你也在这里,是要去镇上么?”后面一个嘶哑着嗓音的男青年边说边跑到吴芬面前。

吴芬抬起头,看着这张胖胖的脸,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我是刘钱多啊,刘六子是我远房堂哥。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还抢过你的鸡腿吃呢。”刘钱多快言快语,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脸圆圆的,一笑起来嘴角就往一边歪。

“哦,是你啊,嫌钱多啊,没想到你这些年横向发展挺快啊,腰围都赶上猪圈了。”吴芬对刘钱多的印象不太好,比自己大了六岁,却老是欺负自己这帮弱小的弟妹,难怪吃得这么壮实,又想起刘六子对自己家做得那些事,这会对上刘钱多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刘钱多语塞,这是哪里得罪她了。摸了摸后脑勺,又自顾地介绍了起来:“这是吴伯家的吴春华、吴向前,六嫂的弟弟朱明,我们今天是去修县道的工地上打工。”

吴芬看到刘钱多后面站着的三个青年,比自己大,都一一打了招呼。

吴向前明显比较话多,这会安静了一会,就多嘴道:“钱多,你今天怎么不跟你堂哥告别就直接走了啊,毕竟当年他是为了救你才被花炮炸了一根手指头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毕业时在梨花巷子里他看见你被人打却选择袖手旁观而生气啊。”

吴春华用脚踩了踩弟弟的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钱多这一路上走得慢慢吞吞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在等刘六子嘛,弟弟这会居然还拿当年的事情来刺他。

吴向前“哎呀”一声,正想大骂出来,看到哥哥往这边挤眉弄眼的,又看到刘钱多脸色明显阴郁起来,连忙住嘴,站在一边不敢再出声了。

吴芬这会心里却极不平静,四个手指头、梨花巷子、打人、袖手旁观,难怪这么熟悉,上辈子自己在美容院打杂工时,就是刘六子报的信说是弟弟走失了,当时他是亲自跑到省城来,还帮着自己去公安局报了案,又提供了很多线索,可是后来还是没有找到弟弟。

记得那会他在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自己之后,反复的低语:“对不起,如果当年知道你会被人活埋进混凝土桩里,我一定不会让你去那么远。更不会在梨花巷子时看到你被别人打时选择袖手旁观。”吴芬那会以为刘六子是受了刺激,黑暗中只看到他的四个手指头在灯光下晃了晃,隐约听到什么梨花巷、打人,那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接过钱,感觉刘六子走在街道上的背影是那么消瘦和孤寂。

“嘀嘀”长长的车鸣声响起,吴芬回过神,抬头看到刘钱多他们已经上了车,看到车子缓缓启动,后面的灰尘扬起,心里慌乱极了。连忙追上去,“钱多,钱多,到了镇上赶快逃,去省城福来登酒店找胡析远,说杨明路三个字就行了。记住了,一定不要去乡政府啊。”

刘钱多上车后一直有留意后面,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来,却看到吴芬在后面追着跑,因为车子开得慢,风一吹过来,刘钱多全听到了,心里虽然不明白,却往窗外挥了挥手。

吴芬看到对方的手势,才停下脚步,眼睛一直盯着车开走的方向。

中巴车上,吴春华看着刘向前往这边凑过来,猜测到刚刚吴芬可能说了些什么。

刘钱多这会心里乱极了,不明白吴芬为何那样说,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