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迷一大早五点钟就起来了,快速刷牙洗脸后跟做贼似的提着鞋子出了门,进了电梯里才把鞋子穿上。电梯停在九楼,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男人走了进来,留着利落的板寸,三十出头的样子。
“早。”苏小迷浅笑着跟他打招呼。
“早,上早班?”男人礼貌的寒暄问。
“赶飞机。”苏小迷说,她闻见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是新搬来的?”男人又问。
“是啊,搬来一个月不到。”电梯到了一楼,苏小迷匆匆跟他道别后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张翠花是山西大同人,说起山西大同,一般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土豪煤老板,扛着麻袋去北京买房买车。没错,张翠花家就是个土豪煤老板的女儿,名字是她那个大字儿不认识一箩筐的爹取的,说是取个菜市场名儿好养活,谁知道才二十五岁就香消玉殒。
下飞机后苏小迷也没开手机,到处走走玩玩消磨了一天的时间,天黑后才带张翠花去找她心心念念的男朋友李竹石。
“花儿,你到底为什么自杀?”苏小迷一路上已经问了她好几遍了,她就是不肯说。
张翠花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脑袋上还是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总不能这样去见李竹石啊,会吓到他的。”苏小迷说。
张翠花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苏小迷忙去安慰,“怎么了这是?”
“前面就是我们的婚房了。”张翠花指着马路对面的高档小区眼泪汪汪的说,“一想到竹石以后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我就好后悔,呜呜呜。”
张翠花和李竹石大学的时候就谈了朋友,去年底还一起买了婚房装修好了准备结婚,谁知道张翠花去了一趟韩国旅游就再没回来了。
再转过一条街就是张翠花的家,是稀有的靠近市区的独栋别墅区,住的都是家底儿厚的人。张家就翠花一个女儿,疼的厉害,所以不希望女儿远嫁,就在附近给他们买的房子。
张翠花家里的灯亮着,温暖的橘黄色,屋里人影憧憧,李竹石也在。她养了好几年的小贵宾狗欢欢扒在窗户上冲外面汪汪叫。
张翠花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躲在苏小迷的身后。
近乡情怯,她不敢去见他们。
“怎么了?”苏小迷知道她的顾虑,鼓励她道“别担心,你不主动现身他们是看不见你的,只有那只狗狗能看到你。”
“小迷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张翠花拉着她的衣角恳求,“我害怕,觉得没脸见他们。”
“好吧。”苏小迷拉着张翠花的手,按响了张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张翠花的爸爸张万顺,女儿自杀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而张妈妈直接就病倒了,每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枕头喊“翠花,翠花。”
“你是......”张爸爸不认识苏小迷。
“张叔叔您好,我是翠花的朋友......翠花走了,我想来看看你们。”苏小迷说。
“哦,进来坐吧。”张爸爸打开门。
屋里设了灵位,苏小迷走过去给张翠花上了一炷香。
张翠花进屋之后也不再紧张了,坐到了沙发上喊妈妈。
“翠花......”张妈妈眼神茫然,手没有停,一直抚着枕头,“我的宝贝闺女儿,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张翠花哭着回答。
“渴不渴饿不饿呀?”张妈妈又问。
张翠花拼命的摇头,抱着妈妈大哭。
张妈妈打了个冷颤,感觉有冷风在身边盘旋。
李竹石原本在厨房煮东西,出来跟苏小迷打了个招呼后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两碗粥几叠小菜来,一碗放到张妈妈跟前,一碗放到张爸爸跟前。
“苏小姐吃晚饭了吗?如果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吃一点?”李竹石问。
“不用不用。”苏小迷摇头,李竹石也再多不客气,端了碗一勺一勺的喂给张妈妈吃。
张爸爸看着桌上的食物,一点胃口都没有。
“好歹吃一点吧叔叔。”李竹石劝道,“阿姨已经这样了,您不能再倒下,翠花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张爸爸一拳砸在茶几上,满脸怒气眼里却是含着泪,“她难过,她会难过就不会扔下我们俩个老的去自杀,这个不孝女。”
张翠花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李竹石又劝了几句,张爸爸终于开始动筷子了,张妈妈在李竹石的喂食下也吃光了一整碗粥。
这样的气氛下,苏小迷一个外人呆着多少有点尴尬和突兀,但是她并不打算走,为了张翠花她傻坐也要坐在那里。
喂张妈妈吃完饭之后李竹石接了个电话,起身要告辞,张翠花也终于依依不舍的起身准备离开。
张爸爸把李竹石送到门口,“竹石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唉,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叔叔知道你也难过,你还来照顾我们两个老的,真是辛苦你了。”
“叔叔您就不要客气了,我跟翠花虽然还没登记,但是已经准备要结婚了,翠花不在了,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李竹石说。
“好孩子好孩子。”张爸爸连连点头。
在路口,苏小迷告别李竹石准备回酒店。
张翠花这男朋友倒是不错,苏小迷觉得,她横了一眼还在擦眼泪的张翠花,“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张翠花一步三回头的看李竹石,依依不舍的恨不得跟上去跟他来个人鬼情未了。
“小迷姐......”张翠花又“哇”的哭开了,“我要活,我后悔了,我不要死了......呜呜......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复活,有没有还阳咒什么的?”
“唉......”苏小迷叹了口气,“我没有还阳咒,有后悔药你要不要吃?”
“好啊。”张翠花激动的看着苏小迷,看她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立刻颓废了,“我知道啦,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苏小迷有些同情她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是自杀的,进不了地府轮回只能在人间飘荡,就算勉强送你入了地府也难逃十八层地狱的洗涤。”
“我想跟着爸妈和竹石。”张翠花说。
“人鬼殊途,你这样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对自己也不利,我建议你去找个阴庙慢慢修炼,说不定有机会轮回。”苏小迷说。
“我不要,我舍不得他们。”张翠花眼泪汪汪的说。
“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寻短见呢?”
回到酒店,张翠花还在唉声叹气,头上缠的绷带依旧原封不动,远远看去像诈尸的木乃伊。
“小迷姐,谢谢你。”张翠花突然说。
苏小迷本来正犯困,听她这么幽幽的来一句,立刻强打起精神,“没事,你也不要难过了。”
“我决定了,小迷姐我听你的,我找个阴庙去修行。”张翠花说,“我不能缠着爸妈和石竹。”
苏小迷点点头。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小迷姐你能不能帮我?我想跟石竹做个最后告别。”张翠花边说边开始拆脸上的绷带。
苏小迷看着她的脸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猪头,一个整容失败的典型,整张脸浮肿着,青一块紫一块,她这样子就算活着别人都会以为是鬼。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自杀的?”苏小迷问。
张翠花点点头,“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韩国整容,本来是想稍微整漂亮一点点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子,呜呜……”
张翠花这一哭更丑了,苏小迷简直不忍直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矬啊?”张翠花问。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苏小迷只能这么说。
“小迷姐姐,你说我这个样子能去见石竹吗?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变美去见他最后一面。”张翠花哀求。
苏小迷很为难,这个真没办法。
张翠花又开始哭了,她包成木乃伊的时候哭起来瓮声瓮气的有点呆萌,现在这样哭起来简直就是夜叉在狼嚎,苏小迷真心受不了。
“你别哭别哭,我想想办法。”苏小迷想了想说,“有一个办法我从来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知道我从业时间很短的,很多法术符箓都还在试验阶段......”
“快说快说,什么办法?”张翠花打断她。
“就是用*符迷惑他一小会儿,大概可以一分钟,这样他看你就是模模糊糊一团。”苏小迷说。
“模模糊糊就模模糊糊吧。”张翠花说,“好歹比现在这个样子强。”
一人一鬼说定了就马上行动,立刻出门打车去了李石竹那里。
李石竹是大同郊区王家堡的人,现在大同市商务局里工作。家里都是务农,千辛万苦供出他这个大学生,人特别老实厚道。大学的时候张翠花因为又矮又胖总是被人嘲笑,是李石竹站出来保护她。
“石竹说了一个人美不美不在外表在内心。”
“石竹说了看一个人呢要看内在气质。”
“石竹说了......”
走在路上张翠花絮絮叨叨的三句不离李石竹,苏小迷耳朵都起茧子了。
“既然人家李石竹都从来没觉得你不好看,你自己没事干嘛要跑韩国去呢?”苏小迷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小美说男人都图一时新鲜,说25岁之后女人的相貌是由自己决定的......”张翠花小声的说。
“小美是谁?”
“小美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一个宿舍,是我特别要好的一个闺蜜。”张翠花说,“说起来,我也应该去看看她,我就这样死了她一定很难过。”
苏小迷真为这个姑娘的冲动感到惋惜,死的时候豪情万丈,死完了又各种放不下各种舍不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所以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李石竹在外面租房子住,他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虽然出来工作也有三年时间依旧在市区买不起房子,勤劳简朴的他还租住在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张翠花几次要帮他,他都不愿意,只有进商务局工作这一件事,他跟张翠花开过口,请张爸爸去疏通了关系。
五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苏小迷爬到的时候那里一片漆黑,薄薄的木板门里传来悠扬的音乐。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在刘若英的《成全》中,夹杂着一个肆意畅快的高亢女声,阵阵吟哦不加丝毫的掩饰。
张翠花原本青紫的脸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