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年根,史菲儿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不为别的,推算日子,这金陵十二钗中的头一位贾元春就要降生了。

这贾元春可是关乎贾府命运的重要人物。书中出场也是场面浩大,回家省亲,偌大的一个园子就是为她回家坐坐转转而建造的。史菲儿看书时,说不上对这贾元春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像个背景板一样,被人比来比去,搬来搬去。

可如今这个书中曾将贾府带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盛时期的贤德妃就快要出生了,史菲儿冷眼瞧着倒是心声出几分感慨。

究竟是怎样狠心,才舍得将自己亲闺女丢去那样的一个地方!博一个泼天的富贵,这话说得真是好听!仔细想来不过是将闺女包装好了卖去给皇帝佬儿当小老婆么!用自家闺女的一生幸福去换自家门第的荣耀,这在史菲儿眼中看来真是很无耻的做法。呵呵,泼天的富贵,真是可笑!

提到贾元春,史菲儿倒是又想起这薛宝钗来。看书讨论众人皆喜欢拿宝钗与黛玉并提,可史菲儿倒是觉得这两位若放在一起比较更有趣些。一个是身在宫墙之内好容易见了父母亲眷哭诉那里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而另一位则是想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眼巴巴地瞅着想钻进去。二人倒好似围城一般,城外人羡城内荣耀繁华,城里人慕城外轻松自在。可是城里的出不去,城外的又偏进不来。史菲儿如今也只是想想,毕竟这孩子还未落地,之后的人生还不知会怎样,再拿前情往上套倒也不太合适。

这边史菲儿惴惴不安,那边王夫人更是心事颇多,这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因这一胎太医诊脉时早诊出是女胎,王夫人心里便有几分不喜,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被大太太、自家小姑贾敏都比了下去?闷闷不乐几日,因听了丫鬟劝说这嫡长孙女也算是在府中拔了头筹,而且这一子一女又凑成个好字,这才是真福气,王夫人方才好些。

贾赦上折子归还了欠下朝廷亏空五十万两银钱,圣上赏赐贾赦之时,捎带手也将贾政从六品升至了从五品。王夫人虽仍觉得归还那五十万两银钱颇为心痛,但好在自家老爷也得了好处,至少官位提升自己的诰命也能提上一提,心里也还是喜了几分。

正巧这王子腾之妻此时也是有孕,又因初来京城,水土不服,人员生疏,便更觉得寂寞难熬。于是便差人往贾府送信,望王夫人没事多来走动走动,姑嫂两个可以说说话,解解闷去。王夫人得了信,倒是欢喜,此时自己月份又不算大,尚能走动。便去回了贾母,等了应允后便时常去嫂子处走走。

这一日也是去王子腾府上,王夫人带了几个丫鬟婆子乘了马车前去。马车颠簸摇晃,王夫人端坐车内小憩,行至一半忽然马车猛然一停,王夫人一惊,问婆子出了何事。婆子回话道,说是前面一个癞头和尚挡了路。

王夫人平日里常为贾母抄经,久而久之对这佛家弟子都有了敬畏之心。听闻有癞头和尚挡了路,便嘱咐婆子多布施些银钱去。婆子听了,上前布施,哪知那癞头和尚不但不接,反而将自己缺口的钵盂里化缘来的银钱都倒出来,塞给那婆子,口中还说:“今日有造化,见了鸾凤东来自当要给些见面礼的。”

婆子见这和尚疯疯癫癫的满口胡话,怕冲撞了王夫人,连忙要调转车头另寻他路。哪知这和尚也跟着转了方向,折腾几次之后,婆子忍无可忍一怒道:“你这癞头和尚,放着好好的经不念,跟着我家的车作甚!若是再不走,小心我叫官府拿了你。”

那癞头和尚听这话也不恼,笑着道:“我只想与你家夫人说两句话。”

“你这和尚好生无礼,我家夫人岂是你想说话就能说话的?”

那癞头和尚也不恼,隔着车帘朝里说道:“独占鳌头初春景,富贵尊荣羡煞人。夫人您这女儿可是有福气的,若生在正月初一则贵不可言,将来府上的繁盛你的荣华也会仰仗了她去。你可要好自为之,切莫耽误了。”说完,和尚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王夫人在车中听了这么几句话,初时一惊,接着更是喜得不行,忙让人去追,想再问个明白,哪知追去的人半天才返,回说那和尚转眼就不见踪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王夫人听了更觉得这和尚是有道行的,此番定是来点化自己的。

自己这个女儿将来可是有大富贵的,不仅自己,就连贾府也要仰仗于她。王夫人光是这样想想便觉得是无上风光。可是能让贾府仰仗的门第实在有限,除了亲王、异姓王爷剩下的也就只有圣上了。

王夫人又想起刚才那和尚说什么鸾凤东来,莫不是告诉自己这女儿生来就是陪王伴驾的?王夫人越是如此揣测越是得意。可喜过了一阵再一细想却发现一事,那和尚说这生在正月初一贵不可言,若是不生在大年初一又当如何呢?是不是就失了这富贵?

王夫人心里一惊,难道这是专门告知自己别误了时辰,将这富贵荣华误了去?可生孩子生哪能是自己可控的?哪想哪天就能哪天生呢?之前便算过日子,这孩子应在春节前后降生,可怎样能保证在大年初一呢?于是这日之后王夫人心里便添了这样一桩心事。

转眼秋去东来,这几个月除了请太医诊脉外,王夫人还命人寻访了不少民间秘方,又仔细查过黄历,细选了大年初一的吉时。自己又请了个多经事的稳婆,花钱养在府中,每日给自己摸摸看孩子是否正位,又估算时间是否能降生在吉日吉时。日日如此折腾,人倒是憔悴了不少。

可越是临近年根,王夫人越是紧张万分,即怕生早了,又怕生晚了。因听说女胎易往后拖延时日,王夫人便备下了催生药物,以防万一。

可偏生就是你怕什么便偏来什么,这日以是除夕晚宴已过,可自己仍毫无动静,王夫人便有些心急起来。算下的吉时早上颇多,下午虽有,但甚少。可若是按生珠儿的情况推论,此番早该有动静了。可偏偏这日胎儿甚是安稳,越是如此想着越是心焦,生怕误了吉时。思虑再三,索性心一横,将那寻来的催生秘药吞了下去。

这药倒是颇有效果,服用片刻,王夫人便觉得腹痛难忍,像是要发动了。忙命人去告之贾母,又将那稳婆叫了来,稳婆到了,上手一摸,说这孩子头已入盆,怕是要生了。

史菲儿得了信,倒是一颗心落了地。心里想着若是这元春自己有心入皇家去,自己也不必拦着,若是本无此心,自己也会想办法帮其免受此苦。毕竟这命运之事,环境虽很重要,但自身选择更为重要。能帮其铺路却不能帮其伸腿迈脚,说到底这人生之路,再如何也是要自己走的。

王夫人入了血房,此番倒是比先前生珠儿来的更是苦痛,王夫人叫的是声嘶力竭,贾政也是在书房里急得踱步。这王夫人出门遇到癞头和尚吐露天机一事,贾政倒是已尽知,于是更平添几分期待。

王夫人折腾一番,虽比上一次痛苦了不少,但生得却颇为顺利,才入了亥时,这胎儿便呱呱落地。果然是个女婴。王夫人精疲力竭,强撑着问了一句,“今日可是初一?”

稳婆一愣,哪有不问男女先问日子的,但也只能如实回道:“恭喜夫人,喜得千金。现在除夕,刚过了亥时。”听了稳婆这话,王夫人忽然觉得气涌胸口,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两眼向上一翻便晕了过去。这下屋里屋外更是忙成一片。

孩子降生,自然有人来报于贾母。史菲儿得了信,也愣了半晌,这不对啊,怎么元春竟然不是大年初一生的?贾元春不是因在大年初一生的才起了这名字么?而且之后的三春才随着叫了。难道是说自己估计错了,难道这一胎不是贾元春?史菲儿胡思乱想。

贾政也得了信,见其不是如那癞头和尚所说降生在正月初一,免不了也叹上几声,说这孩子是没个福气的。

众人手忙脚乱一番将王夫人救醒,王夫人醒来后再问孩子的降生时日,稳婆仍照实作答,王夫人这回更是悲切,暗自埋怨自己将这孩子的福运坏了去,可又不能说出口,只是能悲悲切切啼哭不已。众人也只当其因生了女儿心中难过,便多多劝解,哪知越劝王夫人哭得越甚。

这孩子降生,贾政原本就备了名字,哪知这诞日时辰不对,却又不合,心烦意乱便命人抱了孩子求贾母赐名。

史菲儿见那孩子瘦瘦小小,心生几分怜悯,道:“既然先前已备好,直接就用便是。还折腾什么?”

“只是想着,原本这孩子会在年后降生,便想起名元春。可如今……”

“我觉得叫元春就挺好,况且不就是早了一个时辰么,又有什么关系。我看着孩子喜庆,还占不得一个春字去?还另费脑筋想名作甚。”说罢拿出昔日托贾敏打造的一副金锁,赏给贾元春道:“这上面的话是高僧所赠,保她平安的。你们仔细收着,不可遗失。”

贾政听贾母如此说,也只得应了。史菲儿倒是觉得元春名字也叫惯了,忽然改了,那迎春探春惜春怎么办,不改最好。

王夫人是空劳神一场,此番生产自己吃了猛药催产,伤了身子。生出的时机又不对更添了心病,养了好些时日身体才有了起色,这也是后话。

节日刚过,贾赦乐滋滋前往贾母处,方才进了门就冲贾母道:“儿子特来给老太太贺喜来了。今日大喜,老太太可要多给些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