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说这史菲儿捧着新账册看得是如何心惊肉跳。单说这王夫人被罢了权一月有余,怎样也都坐不住了。恰逢这天气转凉,时令已入了秋。金陵薛家又送来了今年新贡的菊花供府内赏玩。史菲儿心里感慨这家大了事就多,古人规矩多也就算了,就连这花卉绿植也是每季甚至每月都有讲究,还要一年四季不停往府里送应时应景的花卉。这菊花因是薛家送的,王夫人脸上自是喜了几分,急急忙忙选出最好的献于贾母跟前以示孝敬。

史菲儿自然没有贾母对花的喜爱,但毕竟人送来了,也不能退回去不是,只得收了摆着。原先史菲儿没看账册,倒也不觉得怎样,此番将账册看过,史菲儿再看这些花,眼里哪里还是花儿,明明盆里栽的就是一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经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王夫人见状以为贾母甚是喜欢更觉得自己又有了脸面,便时常来贾母处走动走动。史菲儿也无所谓,反正王夫人是怎样的人,自己是一清二楚,若她以为自己被几盆花就收买了,也太好笑了。况且自己不发话,那袁太医不是还要继续给咱府上的二太太好好诊治诊治呗。

王夫人常于贾母前走动,所求无它,只因之前她赌气称病,将管家之事辞了,原想着过不了几日这贾母定会好言挽回。毕竟上了岁数的人成天对着账本管事,即劳神又繁琐,甚是无趣。王夫人知道这贾母平日里最烦这些俗事琐碎,况且她也不直接掌家多年,原先大太太管家时也只是年末略略看看问问便罢了,自己让其这么劳神一阵子,必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个由头让自己重新管家。谁曾想,这次可真真是打错算盘了。

自己称病过了几日,见贾母还未让自己重新掌权。王夫人便坐不住了,私下叫人打探打探,竟发现此番贾母非但没觉得琐碎无聊,反而对此事颇为上心。王夫人自己安慰自己,不过是贾母久不掌事,新鲜几日罢了。又过了两日,见贾母依然兢兢业业,心中便有些不安。苦苦又熬了几天,王夫人称病已好,急急来贾母面前点卯,欲重捡回差事。贾母非但没接自己话茬,反而说自己平日辛苦太过操劳,病倒了就理应好好养病,家中之事莫要挂念,还特地请了太医来复诊。只是那太医又偏偏说自己操劳太多,积劳成疾,还应调养些时日否则影响子嗣之类的话。王夫人听了此话,心里更急又怕,算算日子,这大太太也快要生了,此番生完,按照如今发展,过不了多久贾母必然让这张夫人重新掌家。到时大房一家居于正堂,张夫人又管着家,谁还会将一个二房太太放在眼里。此时王夫人方才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做事太过鲁莽了,原本是自己傍身的利器,却让自己就这样轻松的扔掉了,真不应该。于是王夫人只好每日殷勤,望贾母念起昔日自己的好来,让自己重新掌家。

可惜,王氏的心思史菲儿早已知晓,本来还犯愁如何让二太太心甘情愿交出管家权,此番那人自己这么一搞,自己可是乐得顺水推舟。不过说到底也还是要感谢这王夫人此番装病,否则自己哪能知道这贾府现在的经济情况呢。

虽说这贾府家大业大,但花销挑费更是厉害。想想也是,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不要花钱呢?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挑费。更何况还有一群中饱私囊瞒上欺下的吸血鬼奴才们。她给白鹭誊抄的账册也仅仅只是自己房里三个月的花销用度,不过此番不再是记流水账,而是采用了现在的复式记账中的收付记账法。这收付记账讲究是:有收必有付,收付必相等。可白鹭交回来的账册却不是平的,倒不是白鹭粗心,而是有些账目从根上就是有问题的。做流水账看不出,做复式记账就很明显了。而且复式记账最大好处就是能体现这资金来龙去脉,这样一看,这贾府的钱去了哪里倒是清清楚楚了。

这白鹭也是个心细的,大概也是因这样做账瞧出了点门道,便无师自通的又做了份总分帐出来,如此一来更是明晰,哪一项花了多少都清清楚楚了。史菲儿越看越气,这贾府怪不得败落的这么快,如此下去别说寅吃卯粮了,就是寅吃辰粮也都是必然。府里主子不知道节俭先就不提,下人们想着各种法钻营,也让史菲儿大开了眼界。单就拿贾母这边的小厨房为例,一个月花在鸡蛋上的费用就是一百两纹银。史菲儿很想去看看那下蛋的鸡是不是吃着人参的金鸡了。

史菲儿记得这刘姥姥初进贾府得了二十两银子,就够他们一家很好的过上一年了。这一百两对于贾府虽说不是大数,单用来买鸡蛋,也绝对够用鸡蛋盖间房子了。如此下去,也怨不得后来王熙凤被王夫人引得去搞什么印子钱,寅吃卯粮可不内瓤子都得翻出来了。

这些下人们胆子的确不小,汲汲营营的贪墨银钱的手段自然是越来越高,花样方式也越来越多。史菲儿将两本账册对照一二,发现如此之类的事不胜枚举。这不管是王夫人当家,还是自己先前觉得不错的张夫人也罢,一样被骗。史菲儿倒是觉得不以为怪,这高门大户内养的小姐必然如此,门都从未出过,哪里会知道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真实价格的。不过是下人买了来,报了账,自己知晓罢了。但下人是虚报了价格还是说多了数量,又无人监管,况且这大管家首先就是个贪的,你去查谁。况且说这两位太太均没有私心,自己也是不信,若她们也想再从中捞上一笔,那就更无处可查了。如此一来,史菲儿觉得现在这家还不如自己当的好,即便是日后要交给张氏,也要好好与她谈上一番才行。

史菲儿因记起自己曾应过林家老太太要多接贾敏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别总闷在家中。想着因快到中秋,便叫人下帖子将贾敏请来赏赏菊花,一来这菊花的确不错,二来也慰籍她中秋时不能在母亲身旁,丈夫亦不在身旁的寂寥。

贾敏领了帖子倒是开开心心就来了,此时胎儿已三月有余,倒是稳固,林老太太也乐得让贾敏出来走动走动。王夫人可玩玩没曾想自己拿去献媚的菊花,老太太却邀了贾敏来赏,本指望用此博得老太太欢心,谁曾想欢心没博上,反而给自己又平添一肚子火。

史菲儿和贾敏赏了一会子花,贾敏拿出来个锦盒递与贾母,问道:“母亲看看如此可否。”史菲儿将匣子打开里面便是刻字的玉与金锁。史菲儿细看一番点头,将东西收了。正巧贾瑚乐颠颠地来找贾母,央着贾母讲故事给自己听。史菲儿说了一个,贾瑚听了觉得不过瘾,还要贾母再讲。史菲儿笑着应了,但要他自己先玩一会儿吃了点心后再讲,贾瑚素日都很乖巧,应了后自去玩耍。偏巧张夫人在屋中待得甚是无聊,想着贾瑚半日未归,应该又是在贾母那边求着听故事呢,便端着贾母和贾瑚平日喜欢的点心送了过来。

大太太许久不见贾敏,原本两人素日就亲厚,此番贾敏和自己一同有孕更是有许多话要说。史菲儿见两人聊得开心,自己难得偷闲,也由她们去了。吃了两块儿点心,想起贾瑚这孩子出去玩了许久,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不过这孩子平日喜欢钓鱼,十有8九又到湖边钓鱼去了。史菲儿想到此便起了身,打算寻了去,给这孩子把故事讲了,要不然不知道这孩子回来还要缠自己多久呢。况且贾敏和张夫人年岁相仿说话,又同是孕妇可多多交流交流,自己这个长辈不在,她们更自在些。

出了自己的屋子,往花园里走,路途走了一半,忽然有个小丫鬟急急匆匆往自己跟前跑来,或许因跑得太急,看见贾母也来不及停住,要不是身边丫鬟手脚利索,将其一把拉住,险些就直接将史菲儿撞倒。

史菲儿心内就是一惊,贾府下人虽钻营者多,但举手投足间的规矩还是蛮严格的,自己还从未见到如此惊慌的。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红萱将小丫头拉住。白鹭见状忙一边扶住贾母,一边要呵斥小丫鬟没规矩。可当这小丫鬟看清自己冲撞的是贾母时,“扑通”一下就跪在贾母的脚边,哭着道:“老太太,老太太,瑚哥落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史菲儿一把抓住小丫鬟的腕子,厉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小丫鬟被史菲儿攥着,哭哭啼啼说道:“瑚哥落水了,现在、现在怕是已经闭了气!”

史菲儿一急将小丫鬟一拽直接从地上扯起,甩开扶着自己的丫鬟白鹭道,“快带我去,快!”说完便拔脚往前,小丫鬟哭哭啼啼被史菲儿扯着,忙引着路。

此时史菲儿心急如焚,暗暗祈祷着,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恨不得自己现在这幅身体能年轻上十几二十岁,几步就跑到出事地点。

史菲儿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湖边,就见一群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瑚哥的奶娘抱着贾瑚痛哭流涕,见贾母到了,更是痛哭不已,哭着跪行几步说,“老太太,老太太……”

此时史菲儿哪还有心思再听这些人说话,几步便奔到跟前,一把扯开贾瑚的奶娘,将人抱在怀中,再看此时贾瑚,脸色煞白,牙关紧闭,即无出气亦无进气了。史菲儿顾不得许多,急忙将人放平,跪在地上。伸手摸向贾瑚颈间,那脉搏似乎已摸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