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走了。

一大批偷偷摸摸拜弥勒佛的人被清除出天启。但新加入天启的人远没有离去的人忠诚。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人来,有人走。有人星夜奔波上京赶考,有人辞官归乡。

这是圣教的蜕变的日子,就像蛇渡过寒冷的冬季蜕皮,圣教如果要成长就必须换束缚身体生长的外壳。

要么在虚弱的死去,要么在浴火中重生。

天启已经没有了宗教的特征,信仰天启的人认为天命所归郑晟,这与儒家说的天人感应已有相通之处。

重要的人心,从崇拜佛祖,到自命为天。形势上不一样,但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形势很重要,天下人看到的都只是形势。

六月,宗主府令。

凡是家里有人加入红巾军,可按照多一丁的份额得到土地。为了稳住基本的支撑力量,郑晟知道变通,无论他想做什么,人类社会运行的本质是个利益交换,他需要人为自己拼命,所以会给那些人好处。

他不喜欢鬼神之说,又不想让豪强加入红巾军,彻底背叛随他起兵的赤贫百姓,所以选择了这条折中之路。至于未来会演化成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只在为自己理想的世道而战,而归根结底只是个人而不是神仙。

天启的触角正在深入到赣州和广州东路的每一个角落,由于湖南路才被攻下来,形势不稳定,新的政策没有推广到那里。

为了防止地方豪强反叛,张宽仁大军没有越过洞庭湖向北进军。红巾军大军止步于天完朝廷控制的岳州。

张宽仁不得不临时改变事先的战略,停止攻占襄阳的计划,除了郑晟突然进行的改制外,彭怀玉斩首孟海马的坏处也体现出来。活跃在江北的北锁红巾布王三已经放出话了,如果红巾军敢渡过洞庭湖,他会像对付鞑子那样来对付红巾军。

邹普胜为了不让武昌上游完全被红巾军控制,命倪文俊率大将驻扎在岳州,暗地里已经与布王三达成了盟约,共同抑制红巾军势力北上。

除了撕破脸直接上战场,天启与天完朝廷的争斗已是无所不为其极。邹普胜拒绝派大军随彭莹玉东征,除了坐观北边的朝廷大军与大宋义军的大战的结果外了,也是存着防范红巾军的念头。

六月。

天启宣布解除工匠的匠籍,但把所有的工匠聚集起来,组成工坊团。

工匠是自由的,不再限制的人生自由以及子孙相传,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受官府的雇佣,因为工坊团属于天启所有。从目前来看,工匠拿着微薄的薪水还有承受高强度的劳动,比从前给蒙古人当差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点。与以前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从前在身份被定性为蒙古人奴隶,现在他们是天启,见到宗主也不必下跪,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天启不想任用从前在蒙古人朝廷中当差的小吏,又要村村进驻人,极度缺乏能当官的人。

于凤聪、丁才和李玮共同组织了工坊团的改制,工匠们被编排成组,从中挑选老成持重的人为头目。会打制盔甲、兵器、大炮的工匠是香饽饽,被分成五个武器工坊团。

于家人利用从前经营过武器的便利,控制武器工坊甲团和武器工坊乙团。出身翠竹坪张家的人、来自赣州的李玮的亲信和周光亲传弟子分别控制了其他三家武器工坊团。

按照郑晟的命令,武器工坊团将会按照太医院的模式,组建三个并列的兵仗局,品级与太医院相当,分工研制新武器。如火炮的威力和铸造,长刀的铸造工艺,等等,一律记录入册。官府安排教书匠和精通计算的色目人伙计为老师,工匠的孩子被强制安排进入学堂学习文字和数字计算。

工匠多文盲,只知道凭借口口相传的经验怎么去做,但从来不知道怎么去书写。还有人存着家传秘方不能示人的想法,遮遮掩掩的。李玮亲自主持考察,对确实有不传之秘的技术,天启拿到之后,会直接给显出方子的工匠一个官职。

这些东西说起来只是张张嘴的事情,但从工匠的划分,到武器工坊团的确定厂址,还要马不停蹄的铸造武器。中枢的几个人有人负责做事,有人负责监视,忙的没日没夜。

俘虏营的一部分色目人被放出来,编入养马坊。红巾军为了将来的与蒙古人作战,专门组建骑兵,名为赤潮。

夏粮熟透的季节,赣州和广州东路才分到土地的百姓,每家每户几乎要缴纳三成的粮食作为税收。虽然有了自己的土地,郑晟留给他们的东西也只够养活自己一家人。

七月,北方朝廷几十万大军与大宋的义军在黄河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时。

郑晟在广州组织了第二次招贤纳士的考试,給读书人一条进入天启的通道。

至正十三年,天启在这个难得的缓冲期里蜕变。他们没有敌人,这是郑晟的良机。

…………

…………

这个时候,彭莹玉已经在浙东明教信徒的引导下从南昌杀入徽州府。

一路有许多人在帮助义军,但义军遇见的抵抗出乎彭莹玉的意料。无论是邹普胜喊出来“均贫富”的口号,还是红巾军在广州东路做出来的分田地的行径,都让江南的豪强畏之如虎。

八月,弥勒教军苦战徽州。

城里的守军只有一小部分是蒙古人和色目人,南人拼了命在与义军战斗。

城内豪强家的仆从每天都在宣扬弥勒教义军杀人成性,逼迫的全城百姓全部上城头战斗。

实际情况是彭莹玉的威望在来自江西的义军中非常高,弥勒教义军的军纪出奇的好。对于愿意加入义军的百姓,彭莹玉来者不拒,不愿意的也不勉强。

但没人会告诉城内南人这个事实,相比城外杀气汹汹的义军,他们还是更相信平日熟悉的人。

这是攻城的第十天,每天都有附近的明教信徒鼓动百姓前来加入义军。大军虽然受阻,但士气一日比一日高。城内的抵抗力越来越弱,昨日已经有义军攻上城头,军中将领都认为这几日就能破城。

战斗打到现在,彭莹玉没有亲自指挥,他有两个能打仗的徒弟。他是弥勒教信徒的精神寄托,但要说到行军打仗,乃至治理地方,都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好在有周修永为他出谋划策,周顺在郑晟军中也有过历练,两人帮他管理军中事务。

夜幕时分。

徽州附近都是深山老林,这个时节是蚊虫和毒蛇最泛滥时候。战斗了一整天的士卒回到营地里点燃驱除毒虫的草药。

彭莹玉下令召集军中几个将领议事。义军在徽州城下被阻挡近半个月时间,最急的人莫过于他。

周修永一直在中军,周顺和余人几乎同时到达,最后来的是况普天和项普略。

余人本是不想参加这种军议,他厌倦打仗杀人。彭莹玉让他过来原本是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随他一起同来的一百医卫兵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在军中帮了大忙。但除了那个动辄对他说话粗鲁的郑晟,又有谁能明白他的喜好。原本想离开阴森的太医院,但现在离阎王殿更近。

他进门被安排在左手边第二个座位,处于周修永之下。

况普天和项普略进入大帐后各自向彭莹玉行礼。

彭莹玉心里焦急,但脸上完全不表露出来,问:“我看这两日能攻上城头,今日召你们过来就是想问问大概什么时候能攻下徽州城。”

项普略道:“城里守军力量已经衰竭,最多三人便可破城。”

况普天点头道:“师弟说的是,城里的男人死的差不多了。”他转念愤慨的谩骂道:“徽州的南人脑子都进了水,这么拼命帮蒙古人守城,进城之后不杀光他们不能解心头之恨。”

余人低下头看着地面。他没有参加过红巾军的军议,但他知道绝不会有人敢在郑晟面前提议屠城。

彭莹玉也不高兴了,道:“善哉,你不可有这么重的杀心。我们的只杀蒙古人和色目人,那些南人只是暂时把蒙蔽了,等醒过来后便会加入义军。”

况普天心中不服气,但不能顶撞师父。这十几天义军打的确实很辛苦,他换了个发泄对象,道:“都是郑晟惹的祸。他在赣州和广州东路分田地。豪强地主几乎全部挖出罪名斩首了,徽州的守军一定是听了这个消息才这么拼命。”

彭莹玉一看况普天越说越不像话,呵斥道:“战事艰难,动辄怪到别人头上是什么道理。太师也说过均贫富,这是朝廷的国策。”

邹普胜只是在武昌喊喊而已,没敢像郑晟这样真的推行下去。

彭莹玉心里其实也认为徽州的豪强抵抗如此拼命与郑晟最近的举措关系密切。徽州与赣州毗邻,李玮去年在赣州发动百姓斗豪强时,有许多人避祸逃到徽州,添油加醋把红巾军的许多做法在这里宣扬了一番。现在义军杀过来了,豪强们分不清天完朝廷下的几个派系的不同,为了保证田地和财物不被贱民分了,只能蛊惑城里的百姓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