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路的战争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郑晟看重的两位得力的将军统领最精锐的红巾军兵马无法击败那里的乌合之众,那么他认为不如就此解散圣教红巾军。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圣教红巾军有个巨大的优势,有北方的几大义军作为屏障,郑晟可以放心大胆在赣州和广州东路推行改革。

名不见经传的李玮在与他彻谈五日后,被任命为赣州的圣教香主,负责整顿那里的地主豪强和山上多如牛毛的盗贼。

临行前,郑晟来给他送行,这是圣教红巾军中将领少有的荣耀。

瘦瘦黑黑的李玮是那种放在人堆里立刻会消失不见的人,军中将领都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唯有参与两人讨论的周光和王文才才知道他与宗主商讨的东西有多么震撼。那些足以改变这个世界运转规矩的东西就像魔鬼,一旦放出来之后,再也无法被收回。因为每个尝到权力滋味的人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哪怕是最微不住道的权力

郑晟给了李玮三千兵马,这样的兵力在场赣州那个盗贼林立的地方没有什么优势。

两人走出广州城,郑晟道:“李玮,你到了赣州尽管施为,我不怕你胆子大,把天给捅漏了,就怕你胆子小,惜身不敢做事。”

“宗主就等着我把天给捅漏了。”李玮笑了。与郑晟畅谈几天,他得到的启发比他二十年从书上得到内容还多。

这是一个量变积累到质变的过程,没有他前几十年的积累,他也听不懂郑晟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今日天下遍地烽火,蒙古人、色目人和南人征战方开始,但透过表象看内在,这不是种族的问题,说到底是天下的土地归谁所有的问题。

大都中有富甲天下的汉人,也有饿死在街头的蒙古人。红巾军中被俘虏后归降的色目人,南人中也有许多人视红巾军为洪水猛兽。

郑晟道:“我们有几年的时间,湖南路的战事最快会在这个冬天结束,明年我会听从你的建议,把圣教改组为天启。”

李玮道:“虽然只是换了个称呼,但在许多人听来是完全不同的队伍。”

“我知道,天启,承天之命!汉人都相信这个。据说汉高祖皇帝出世前,他母亲梦见龙入怀中,后来又有赤帝斩白蛇。可惜我父母都不在了,要不然也可以给我编一段更离奇的故事。”郑晟哈哈大笑。

李玮知道郑晟只是在说笑。经过这些天的了解,这位圣教的宗主不信鬼神,不谈佛祖,与圣人说的“子不语乱力怪神”差不多。这样的人心无顾忌,要么是治世之臣,要么是乱世枭雄。

他眉宇中带着隐忧,到:“关键是土地归谁所有,士卒们听谁的命令。”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与郑晟一起选择了最艰难的模式。但宗主很现实,只把赣州那样的地方给他去试验,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王文才和于凤聪都不清楚郑晟亲自送李玮去赣州的意图。

广州城很快又恢复了热闹的模样,活下来的色目商人很快忘记了前人的悲惨遭遇,开始忙着从海路贩运香料过来,从广州把瓷器和丝绸运出去。

王文才开始推行每村进驻圣教传教士的计划。郑晟下令,广州东路的每一个村落,无论有多么偏僻,都必须要有圣教的教士出现,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能沐浴到圣教的光辉。愚夫愚妇分不清圣教、弥勒教、明教的不同,红巾军攻占广州没多久,许多人请了各式各样的佛像回家,整日香火缭绕。

广州东路是红巾军占领的第一块富庶的土地,这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各式绝色的色目女人让许多红巾军将士看花了眼。

大军刚刚安定下来,许多麻烦接踵而至。

郑晟下令命于少泽去珠江口组建水师,于凤聪已经提前给弟弟说好了。通过广州的色目商人人数来看,南海这一块利益巨大,于凤聪是最红巾军中最新察觉这个秘密的人。

郑晟简短的传达完命令,让丁才和王文才全力配合于少泽尽快组建出一支能出海远征的船队。王瑾为于少泽的副手,黄崇久被任命广州守备。

李玮走后,郑晟留在府衙中的时间变短了,今日传达完命令后早早返回家。

回到自家院子里,看到的场景令他差点没捧着肚子笑起来。

于凤聪正一手拿着绣花针,一手拿着竹模,正在那里学刺绣。

“你也会做这个。”

于凤聪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模样,“天下女人都会的事情,宗主怎么会以为自家的娘子不会。”

“因为你于家的大小姐,会天下许多女人不会的事情。”郑晟走到于凤聪身后,看她刺绣的鸳鸯戏水图,已经完成了七成。看来自己少回家这几天,于凤聪一直在忙这件事。

于凤聪放下针线,问:“宗主回来的时候,没觉得满城喜气吗?”

郑晟诧异:“今日有什么喜事?”

“军中将领都在纳妾啊。”于凤聪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据我所知,有人这一个月已经纳了七八个小妾,我在担心只靠军饷,怎么能养活那些女人。”

“有这等事情?”郑晟惊讶。那几日谈的暗无天日,李玮走后,他终于有空闲关注教众事务。

于凤聪面现隐忧,道:“军中将领多出身贫寒,虽有圣教教士教导,规矩约束。但圣教明确的规矩太少,广州城的色目商人有在蒙古人那里学来的恶习,据我所知,行贿图方便的人事件正在蔓延。说来好笑,前几日有人行贿都找到我头上,他的货物没有缴纳税款被黄崇久扣押了,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个珠子,想让我为他说请。”

“有这等事?”郑晟在于凤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转脸问:“珠子呢?”

“啐。”于凤聪知道郑晟在开玩笑。

郑晟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对天下官员百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教也该有自己的戒律。”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人皆有私欲,他如果把圣教的规矩定的如明教的戒律一样,多半最后是成了个摆设。

明尊弟子不吃肉、不饮酒,穿粗布衣服。这些规矩张家父子都无法完全遵守,只是用来骗骗信徒。

于凤聪吐吐舌头,道:“那些人一个月娶了七八个女人,真恶心。没加入红巾军之前连饭都吃不饱,这才刚打了几场胜仗,立刻变了性子。”

女人对自己最反感的事情感受最深。说来她是被迫嫁给郑晟的,但婚后两人感情融洽,相濡以沫,只觉得如果非要在两人之间插一个人进来,是一件无比难受的事情。

所以,她至今没有身孕,也没有劝郑晟纳妾。有的时候她想清楚了便很难受,如果红巾军最后真的取了天下,郑晟做了皇帝,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但是,她必须要有儿子,她陪在郑晟身边,日夜操劳,创下的基业不能没有人继承。

“娶七八个是太恶心了。”郑晟做了个忍不住要吐的动作,“按照汉人的规矩,一妻二妾最合适。”

“宗主是这么想吗?”于凤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郑晟。她看上去看强大,但女人的心思总是很敏感。

“我答应过你啊,只娶你一个人啊。”郑晟站起来,转到于凤聪的身后,扶住她的肩头。

就算这句话是假的,于凤聪的眼睛也禁不住湿润了。她不知道自己怎样的福气,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许多计较很没道理。“再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后相公要纳妾,奴家会欢欢喜喜的把门敞开着。”

即使在这样感动的时刻,她也没有松开。郑晟的第一个儿子必须是由她生出来,虽然听上去很自私,但这种自私是不为天下人找麻烦。帝王家无私事,郑晟不是帝王,但在圣教红巾军将士的眼里,与帝王已经一般无二。

十一月,王中坤从武昌返回,传达天完朝廷的各项事务。

郑晟听了“天完”这个国号立刻想到这一定是彭莹玉的主意。那个大和尚真是把毕生的心血都放在驱走鞑子的事业上,师父是真正无私的人,但他却不敢与师父同行。

十一月中旬,经过几天紧急磋商,周光颁布圣教第一道戒律,把从前许多口头的东西归于纸面。

圣教弟子不拜偶像,不假借神佛鬼严,违者死。

圣教弟子当以慈悲为怀,废凌迟、腰斩等八条死刑。

……

圣教弟子只许娶一妻两妾。

圣教弟子在军中必须冲锋在前,断后在后。

圣教弟子贪腐罪加一等。

……

天下大事,祀与戎。

祀是礼制,戎是战争。

汉人的礼制延续千年,蒙古人进驻中原后被破坏的七七八八,这是郑晟的优势。他相当于在一张会毁坏的纸上作图,遇到的阻力会小的很多。有人认为戒律太松,有人认为太严。这是集合了于家、王中坤、张家和周家等一干世俗的和宗教团体的平衡。

郑晟不敢丢下传教这面大旗,但又怕教旨会把红巾军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