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日,稻田里的谷子熟了。

盘石镇周围黄灿灿的一片。

袁州汉军八百人、江西行省探马赤军一千人、蒙古精骑五百人和各路乡兵三千多人突临盘石镇,把这里包围的水泄不通。

一切如郑晟所料,这是摆在台面上的机会。盘石镇离突出在山外,远离罗霄山区,红巾军要是来救援,就必须要面对面与探马赤军面对面战一场。郑晟把自己当做鱼饵,要想诱骗对手上钩,就必须是个实实在在的饵。

盘石镇内有义军一千五百人,五百护教武士精锐、五百刺槐部众盗贼和五百才被吸收进红巾军的流民。

镇内还有三四百没有离去的乡民,多数是老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没有拖后腿的危机。镇子里有足够多的粮食,可以一直维持到寒冷的冬天。这就是对阵双方的情况。

镇子四门紧闭,城墙头上准备好了各种防御器械。义军群策群力,流民们把从评书中听说的守城方法用作实践。王瑾领着一群流民把镇子里的粪池里的污秽物全部掏出来,用木桶装好,准备等官兵攻城时煮沸浇下去。

结果没等到满都拉图下令攻城,镇子里的人自己先受不了了,臭气熏的许多人夜不能眠,惹得郑晟把王瑾训斥了一遍。

官兵没有先进行探路或者谈判的打算,包围盘石镇第二日便开始发兵攻寨。

红巾军的口号是驱逐鞑虏,并号召南人以不当第四等人的口号举事,这触犯了蒙古人统治的根基,双方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先出动当炮灰的毫无例外的是汉人,张世策充当首日攻寨的指挥者。蒙古人最精贵,满都拉图带来了五百蒙古骑兵,但没有上战场的准备。要说他们敢出兵来围困近日来如日中天的红巾军,真正的底气来自一千探马赤军。

张世策指挥乡兵以分散的队列逼近土寨,直面义军的石块和羽箭时,满都拉图和探马赤军千夫长畏兀儿一边观战一边闲聊。

汉人乡兵人数众多,但在义军的羽箭的覆盖下,一触即溃,莫说攻寨,磨蹭了一个上午,连云梯都没架上城墙头。这些乡兵和汉军都是袁州本地兵马,见到畏兀儿藏不住的不屑,满都拉图觉得面子挂不住了,正午休战时把张世策叫过来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张世策心中委屈:“红巾贼有山里的猎户做弓箭手,箭术精准,乡兵初临战阵,不知道如何防御,如果不能压制城墙头的守军,他们没用攻寨的勇气。”

坐在一边的畏兀儿插言:“这个无妨,我麾下兵马都是神射手,午后再攻寨时,我让人去支援你。”

“大人来支援,午后我一定让孩儿们打出威风,但末将还有一策,用了保证能攻破盘石镇,斩首妖人郑晟。”提到郑晟的名字,张世策恨的牙根直痒痒。深仇莫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郑晟虽然没有夺走他的妻子,但也差不了多少。于凤聪虽然从山里出来了,但他父母死活不让他再把她接进门。两人的关系只差一纸休书,而他一直心有不甘。如果郑晟死了,他也许能说服父母解开这个心结。

满都拉图道:“说!”

“我看盘石镇很是坚固,如果强攻拿下,只怕会多有上伤亡,要是能调集一批投石车或者是回回炮来砸毁城墙,红巾贼将不战自溃,到时候两位大人再率骑兵追杀,可保一鼓荡平贼众。”

满都拉图和畏兀儿对视了一眼。投石车和回回炮是当年蒙古人南征时常用的武器,如今中原安定多年,即使有小股盗贼作乱,也常常藏身于深山老林中。这两种攻城利器被锁入武库,许久没用用过了。江西行省在南昌设有火炮营,但按照行省的计划,大军要等到九月份来袁州征战,而且出征的兵马中没有炮营。因为,三年前官兵曾经来过云霄山,知道这里是什么模样。让民夫抬着几百斤的铁炮陪这里的盗匪在山里捉迷藏,那要多愚蠢的人才能提出这条建议。

畏兀儿问:“你说的是好办法,但哪里能弄来投石车和回回炮。”

张世策既然提出了策略,当然不会让这两人空欢喜一场:“袁州没有回回炮,但我知道汉军武库中有三架投石车,已经被放了许多年。”

满都拉图用埋怨的口气斥责:“怎么不早说。”

畏兀儿哈哈大笑:“现在说来也不晚,立刻派人去袁州取,七八天后便可以到这里。”

满都拉图大喜,“好!但这几天攻打盘石镇的战事不能放松,先压制住妖人,等投石车来砸破城墙猛攻,一举击破潘氏,斩杀郑晟。”他的郑晟的厌恶比张世策差不了多少。身居高位的人往往最介意的就是自己器重的人背叛。他对郑晟不薄,还曾想把他送进太医院,没想到是引贼入室。

正午时分,太阳如火炉般烤着地面。

义军藏在城墙后的阴影里,官兵躲在树底下不愿出来。半下午时分,各部兵马才不起不愿的举着木盾走向城墙。

接到城墙守军传来探马赤军出动的消息后,郑晟亲自上墙头督战。

上午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乡兵走在前面,一群高鼻梁蓝眼珠的色目人提着弓箭跟在后面。

毛大藏在垛口后面,盯着乡兵走到一箭地之内。

乡兵们在上午留下斑斑血迹的位置犹豫了一会,见没有羽箭飞来,试探性的往前推进。等他们往前走了二三十步,毛大一声大喝,城头鼓声如雷,几十个弓箭手几乎同时张弓搭箭射出去。墙外的乡兵如惊弓之鸟,往回跑的比兔子还快。

张世策脸色赤红,满都拉图大怒,亲自催马上前,抽刀砍死了两个溃兵,大喝:“擅自后退者斩!”

乡兵不是汉军,这些人都是张世策威逼利诱从罗霄山周边的土围子里拉过来的,他不好下辣手。眼见满都拉图发怒,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抽出长刀下令:“后退者斩。”

城头的义军张狂放肆的大笑,如巴掌狠狠的抽在满都拉图的脸上,贱民如此放肆,他对着张世策所在的方向挥舞弯刀:“张千户,攻寨,攻寨。”

毛大笑声未止,一根沉重的铁箭射中土墙,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从垛口往下看,一群色目人正搭着弓箭对准墙头。“好大的臂力!”他暗自吃惊。他的箭术和臂力在义军中首屈一指,而刚才射出那一箭的人臂力不下于他。

“躲好!探马赤军弓箭手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堆铁箭如马蜂般飞上头顶,划出一个抛物线的轨迹,从斜上方向墙头坠落。

义军收起轻视之心,双方你来我往,各自用弓箭攻击。色目人有盔甲护身,但仰射居于劣势。

郑晟看了一会,见探马赤军没有上城头攻打的意思,便下城返回住处。只靠那些没打过仗的乡兵,官兵奈何不了盘石镇。连汉军都没上阵,这只是大餐之前的一点点心。

刺槐也没有上阵,她的部众全在这镇子里,但她是个女人,不是靠亲临一线冲杀统领部下。

天黑后,官兵退兵,没有连夜攻打。

郑晟召集队正以上将领在议事厅前的空地上聚会,只有一句话:“红巾军中没有贪生怕死的人,我们会守住这个镇子,全部战死或者是等到援兵到来,香主会与你们同在。”

各部众退去,香主严峻的神态驱散了今日守城战的轻松。

次日,张世策指挥汉军亲自上阵,城头变得忙碌起来。

流民们点燃了木柴煮沸了恶臭的粪水,用木盆端上墙头顺着云梯倒下去。镇子里恶臭熏天,但现在已无人在意。郑晟领着毛三思等一干侍卫在四门巡视。

镇子东北角有一片开阔的民房,通风很好。从半上午起,里面不断传来惨叫声,活生生想一个屠宰场。

余人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刀子,刺入一个汉子右臂上的肌肉,划开一道口子。他右手拿出箭杆稍稍活动,把一根一尺多长的铁箭拔出来。

“看!”他举着铁箭给那汉子看。铁箭的头部有一根倒刺,如果直接拔,会带出一大块肉出来。这样的铁箭铸造不易,一根价值不菲,只有朝廷精锐才配备,满都拉图这次下了大本钱。

汉子忍住疼痛,愤愤不平的骂:“鞑子果然歹毒!”

这里是战场,别说谁比谁更歹毒。余人忍住血腥给人治病,但从不发表感慨。“别动!”他用箭杆敲打汉子的伤口,用勺子取了一些黄色的药粉敷在伤口,那是他自己配制的止血药。

每一个被探马赤军射中的人都要来这里拔箭,还有倒粪水时不小心烫伤自己的士卒来求医。伤兵营看上去比城头还要忙碌,余人带来了二十个徒弟,只有伤势严重或者职位较高的人才亲自动手。

下午,忍受不了探马赤军倒钩箭带来的伤害,毛大向郑晟请示,把用山里毒药熬制过的羽箭拉上城墙头。

这种羽箭很珍贵,原本是准备用来对付蒙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