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孟小满心里对鲍信出兵一事如何疑惑意外,心里又有怎样的一番猜测,表面上她却仍做出一副早已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肱不知就里,对孟小满更加佩服,心中自叹不如,遂摆下酒宴为曹军庆功,又令人在太守官邸收拾上好屋舍给曹军众将歇息,自己亲自写信给袁绍为曹操表功不提。
再说这晚濮阳城外一夜鏖战,城里百姓也几乎一夜未眠,提心吊胆。待得天明,得知官兵大胜,贼兵退去,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曹军领兵进城偌大动静自然不是秘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这次是有一位曹操曹将军带兵前来解了这一场兵乱。
孟小满顺理成章带兵进驻濮阳,又得了濮阳民心,本来颇为担忧引起东郡太守王肱的忌惮,再惹出什么麻烦。谁知王肱反而对孟小满更加殷勤周到,看起来简直巴不得袁绍能早一点表曹操做东郡太守,让自己卸任才好,叫孟小满甚觉费解。
原来这王肱本来是刘岱杀死桥瑁之后仓促派到东郡,胆色才干俱属平庸,本来就觉得这太守当得吃力。等到黑山军来袭,他这日子每天过得心惊胆颤,更巴不得早点甩手不干。曹操与孟小满一先一后,心心念念想谋求的立足之地,在这王肱的眼里倒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孟小满谨慎几日,看王肱确无恶意,又知道他已经写信给袁绍为自己表功,心下稍安。但王肱眼下仍为太守,大事小事就都来问她意见,她又怕说错露怯,又是不胜其烦,只好躲到军营里看夏侯惇等人收编训练投降曹军的那些黑山军,顺便等袁绍回信。
谁知袁绍的回信还没到,鲍信倒是先到了。
孟小满接到消息赶回太守府时,王肱正在陪鲍信闲话。见孟小满来了,鲍信笑容满面,十分欢喜:“孟德,酸枣一别,别来无恙乎?”
“允诚!此番真是多谢你了!”孟小满感激的朝鲍信抱拳回礼。
酸枣诸侯中,孟小满本来就对鲍信的印象最好。她精于易容术,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有信心,看得出鲍信对曹操的敬佩绝对是发自真心。因此孟小满一直甚为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曹操当初没让鲍信这样的可靠之人和他一起出兵追击董卓,而是只向张邈借了一千精兵同行。若是当日多了鲍信这部分兵力,曹操也未必会遭遇不测。
不过,曹操这个举动,如今倒是叫孟小满受益匪浅——鲍信麾下兵马不少,他及时出兵聊城击败眭固,不仅解除了孟小满的后顾之忧,还将孟小满在东郡的声望推得更高。
“孟德何须与我如此客气!”鲍信乃是豪爽之人,听了孟小满的话,仍不以为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王肱知道曹操与鲍信关系匪浅,十分识趣,找个托辞便离席而去,只留下孟小满与鲍信叙话。
“刚刚自王肱口中听闻孟德以六千兵马破了黑山贼近十万大军,信甚是佩服!”王肱一走,鲍信和孟小满谈起话来也自在许多。“信昔日曾对公言,平天下者必曹孟德,今日可知余言不谬也。”
孟小满连忙道:“允诚未免称赞太过,你当知道黑山贼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虽如此说,但孟德也是有勇有谋,否则旁人听了十万大军之名,只怕就已经两股战战了,怎么还敢带六千人马前往交战。”
听了鲍信这般称赞,孟小满心中暗道惭愧。她其实最初听了十万大军,和王肱避而不战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身居曹操之位,终究不能自顾自逃命或是畏惧不前,事到临头,倒也被逼出了胆量谋略来罢了。“那白绕分了三万兵马暗中前往聊城,濮阳这边至多七万,哪有十万大军。”
鲍信闻言哈哈大笑道,“孟德也不必太过谦虚了,更何况你能算到那聊城恐怕有变,此亦非常人能及。”
听鲍信提起聊城,孟小满忍不住问,“说到聊城,不知允诚那边详情如何?”
鲍信看了一眼孟小满,笑道:“其实这眭固先以小股疑兵骚扰聊城守军,而后大军出动,在黄巾贼中用兵倒也算是有些本事。只可惜却遇到孟德与你麾下那鬼才郭嘉郭奉孝,哪还有不败之理。”
虽听鲍信骤然提到郭嘉,孟小满这次倒是真的不觉意外。当日她骤然听闻鲍信发兵觉得惊讶,然事过之后稍加思索,心里就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此事必是郭嘉所谋。须知郭嘉当日有言在先,要先为她谋划一番,今日应在此事上,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孟小满实在猜不到郭嘉竟然能看穿黑山军动态,及时邀鲍信出兵援助聊城。因为这事得了鲍信赞誉,叫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再反复客套自谦,只好笑问道:“吾素知奉孝多智,却不知此番他又有何妙计却敌?”
“奉孝献疑兵之计,令我麾下兵士开战前大声呼喝白绕已死,濮阳黑山军已经溃败,降者免死。眭固军闻言,顿感军心不稳,战意低迷。眭固麾下兵马本来就多是普通百姓,只是被其强挟从贼,如今既无战意又无战心,甫一交战,立刻自乱阵脚,弃械投降者无数,这一战打得真好爽快!”说起此战,鲍信兴致勃勃,但随即遗憾道:“可惜眭固身边尚有数千亲信,保着他杀出重围,恐怕此贼遁回冀州,还要生事。”
“允诚勿忧,听说黑山军各自为政,如今眭固失了兵马,纵然逃回冀州,在黑山军中也必定失势,不足为惧。”孟小满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暗冷哼了一声。眭固兵败,必然回到黑山军老巢冀州,若他能给袁绍找点麻烦,才是她所乐见之事。
“说起来,当初信本以为奉孝献计令兵士吆喝白绕兵败身死,只为乱敌军之心,却不知原来他是对孟德率军颇有信心。后才听得军报白绕被斩,前来攻打濮阳的黑山军已经溃散,信才知奉孝之能。”鲍信慨然叹道:“孟德能得此谋士,实乃幸事。今后助公成大事者,必此人也。”
“如今奉孝何在?”孟小满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还曾怀疑郭嘉与袁绍合谋算计自己,心中暗暗觉得有些惭愧。
“入城时,他曾说有要事需先去为公安排,如今大约也该到了。”鲍信答道。
他年纪比曹操还大,又性格忠厚,有些事也不愿多说——郭嘉自聊城来濮阳这一路上颇有些神神秘秘,与其身边从人侍卫似乎有事隐瞒。鲍信之弟鲍韬就对郭嘉遮遮掩掩的行为很不满意,几次与鲍信提起。但鲍信以为,郭嘉既是曹操部下,又有奇才,遂不约束,就由他去了。如今郭嘉到了濮阳又不肯交代明白就匆匆离去,鲍信再宽厚,怕也有些不喜。
孟小满察言观色,又知道郭嘉素爱故弄玄虚的毛病,恐怕鲍信以为是自己对他有所隐瞒结下心结,假意怒道:“这个郭奉孝,怕是又找个借口溜去饮酒了。否则不来复命,还有何事要为吾安排?此子素来懒散,允诚勿怪。”
鲍信明白孟小满话中剖白之意,他本来也不放在心上,于是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过,“奉孝虽然年轻,但做事素知轻重,真有正事,也未可知。”
鲍信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郭嘉声音,他一边朝厅内走,一边朗笑道:“正如鲍将军所言,嘉确是有事处理。主公不明究里,缘何在背后向鲍将军说嘉的坏话?”
鲍信闻声一怔,他和郭嘉相处了也有不少光景,郭嘉见他也是客气守礼。他再没料到原来郭嘉见了曹操竟是这般随便,看这语气,倒不像是属下与上司,反倒像是关系亲厚的朋友。再看身边曹操神色,竟也不以为忤,直教鲍信心里暗叹天下怕也只有曹孟德这样的英雄,能容得下郭嘉这样的异才。
“嘉见过主公,此番济北之行,幸不辱命。”郭嘉进了门来,方深深一揖,以属下之礼与孟小满相见。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一丝戏谑之意。郭嘉自与孟小满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称呼她为主公。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投在曹操门下。不过这位女主公,总归不是曹操,这么一想,郭嘉才觉得有意思多了。
“此番真是辛苦奉孝了。”孟小满打量郭嘉一眼,看他笑容满面故弄玄虚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他说的话,就知道他必然是有什么好消息想说,却偏偏不问。“你素来不惯奔波之苦,还是快快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主公何以戏我!”郭嘉笑道:“此次嘉确有正事,说起来,还要多谢鲍将军信任,不曾追问嘉隐瞒何事。嘉并非信不过将军,只恐走漏风声,有负友人所托。”
“哦?”孟小满不过是故意和郭嘉开个玩笑,如今他扯上鲍信,自己就不好再不过问了。“不知奉孝所说友人,乃是何人?”
郭嘉正色道:“乃是嘉之同乡,颍川荀彧荀文若。”
“可是昔日在洛阳任守宫令的颍川荀文若?”鲍信道,“原来奉孝与他交好。素闻此人有王佐之才,乃荀家同辈翘楚。”
“不错,时人品评人物,常难免过誉,嘉却以为,文若之才,犹在此评之上。”郭嘉由衷赞道:“是故嘉特引文若来投主公,刚刚便是帮他安顿家小,故而来迟。”
“竟不知荀文若一路上就在我军中!”鲍信大吃一惊,旋即喜道:“因颍川之地多战,吾确听闻荀家已举家迁往冀州,还在惋惜……如今却要恭喜孟德了!”
荀家的人?孟小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奉孝,那文若何在?”
“此乃文若拜帖。”郭嘉自袖中取出拜帖呈给孟小满。
鲍信暗暗颔首。只这一条,就知道这荀彧为人性格和郭嘉截然不同,一丝不苟,是丝毫不肯错了规矩的。如此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却是好友,也是一桩趣事。
孟小满展开书信,先就眼前这一笔好字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声。她虽然算不得文士,但荀彧这字方正漂亮,她还是能欣赏的。“快快有请。”
郭嘉来,是人未到,先闻其声。换作荀彧,则是人还未至,先自风中闻得一股清淡雅致的幽香。
随后,孟小满便见一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此人相貌十分俊美,颌下三缕长须,气质温文儒雅,头戴小冠,身穿黑袍,衣袍冠带虽不十分华丽张扬,却处处显着精致,袍袖之间还隐隐沁出一股淡香,举手投足之间,便自成一股风流气度,直叫孟小满暗赞这大家名士风度怕是莫过如此。
荀彧走到切近,坦然走到孟小满面前,揖手行礼道:“在下颍川荀彧,见过曹将军、鲍将军,彧素慕曹公高义之名,今日特来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