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荽是带着任务到羊城来的,事儿没办好,还摊上了波及这么广的一桩案子。正如香菜所言,他和双虎如今是青龙商会的大名人,十三号码头怕是回不去了。
但是成大夫交代他的事情怎么办?
他心里头藏着的这些事儿,没敢告诉香菜知道。不是他愿意瞒着香菜,是来羊城之前成大夫和父亲林四海再三叮嘱的。
经此一遭,他稍微有点理解林四海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了——
如今你这妹妹不得了。
得罪了荣记商会,却还能被荣记商会奉若上宾,他妹妹大概是第一人……
“哥,咱们回龙城吧。”
芫荽犹豫不决,又担心被香菜察觉出异样来,他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看上去很自然的笑容,“码头那边还欠我两天的工钱,要不过两天再回龙城去?”
香菜诧异得望着他,听她哥这意思,他还打算回码头去?典型的要钱不要命啊!
芫荽和双虎给青龙商会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恐怕已经成了那些人头号通缉的目标,不然今天晚上的那些黑衣人怎么会找到双虎家的门上去。
芫荽要是落到青龙商会人的手里,菊花被爆是小,被丢海里喂鱼也是小……人家是羊城的地头蛇,有不下一百种方法让他不得好死。
那十三号码头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那么执着?
“哥,”香菜那漏神的双眸像是要将芫荽看穿看透看得他无所遁形一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芫荽咕哝了一声,“没有,你别瞎想。”
香菜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想多了,也不认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芫荽是真的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越发蠢笨了!
“你知不知道警卫从羊城一撤走,咱们兄妹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香菜恼怒了,更有点恨铁不成钢,很快她又感到一阵懊丧。真正捅破天的那个人不正是她么,如今她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香菜强迫自己淡定,“今天晚上的那帮黑衣人明显不是冲着骆家小姐去的,摆明是冲着你跟双虎。青龙商会被洋人削得元气大伤,被逼的狗急跳墙也不敢反咬人家一口。他们只能拿咱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撒气。我建议你还是跟双虎知会一声,早早为今后做打算吧。”
见香菜负气离去,芫荽以为她要撇下自己,顿时慌了,“诶,你去哪儿?”
香菜转身无奈道:“我回学校打包行李准备跑路啊。”
她还没走远,芫荽就发现街角的阴暗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晃动……
……
所幸香菜的行李并不多,打包起来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回到宿舍打包行李,她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小床失了一下神,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工夫。
再见了。蓝埔军校。
再见了,藤彦堂……
到了校外跟芫荽约好碰头的地方,香菜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巨大的草泥马脸的特写。
尼玛。说好的“再见”呢!
怎么才一转身的工夫,她哥就跟藤彦堂勾搭上了?
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芫荽和双虎正在一辆老爷车前说话,见香菜从学校的大门出来,芫荽迈着雀跃的步子颠颠的跑到香菜跟前。
“我跟双虎商量好了,今后投靠藤二爷啦!”
投靠藤二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么?
高兴个毛蛋蛋啊!
方才从宿舍带出来的那一咪咪感慨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哥,你刚下了青龙商会这条贼船。怎么又被那姓藤的骗上了荣记商会那条贼船呢?”香菜不懂芫荽这脑袋瓜里到底是什么构造。
“我想过了,我跟双虎做了得罪青龙商会的事,今后不管我们走到哪儿,青龙商会都不见得会放过我们。”
不错不错,芫荽终于意识到他目前的处境了。
香菜欣慰的点头。
芫荽又说:“咱们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那青龙商会想弄死咱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芫荽的意识升华了。
香菜幽幽的看着他。
“今后咱们要是想在沪市安身立命不容易,我就跟双虎商量,不如去投靠藤二爷。借他的势力罩着咱们一点儿,那往后青龙商会也不敢轻易对咱们怎么样。”
香菜沉下来,对在背后指点芫荽说这番话的那位高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哥,这话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香菜可是知道。芫荽一开始对荣记商会恨得要死,一转眼怎么就转性变成亲荣派了。“谁教你这么说的?”
面对香菜质疑的眼神,芫荽心中惶惶不安,他目光闪烁不止,唯恐被瞧出什么端倪,保持一副不自然的镇定面孔。
他还不习惯在香菜面前撒谎。
他这副强作镇定的架子快要在香菜面前支撑不下去时,自他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教他这么说的。”
芫荽侧身一看是藤彦堂,眼中的情绪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多少也松了一口气。
藤彦堂知道他藏着的那点儿底细,芫荽却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藤彦堂不要以为帮他在香菜圆了这一次,他就会感激不尽。
藤彦堂瞥一眼眼神凶巴巴的芫荽,心里觉得好笑。
真不愧是亲兄妹,都不怎么待见他。
香菜没好气的拍了芫荽一巴掌,“瞧你这点儿出息,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怎么不跟着他姓啊!”
芫荽挠挠头,茫然不知香菜怎么一下就恼火起来。
香菜怎能不恼火,她之前可是跟芫荽说破嘴皮子,也没能说动他离开羊城这个鬼地方。这一转眼他就和双虎抱上藤彦堂的大腿了,还当不当她是妹妹了!
藤彦堂再次为芫荽打圆场,目光灼灼的看着香菜,“你哥现在想通了,今后要跟着我干,那你呢。”
香菜不知道他满眼期待的是什么,倒是她才发现藤彦堂换了衣裳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中枪,香菜都要怀疑这货到底有没有受伤。有点不受控制的目光在他肩头扫了一圈。香菜还纳闷另一回事——
藤彦堂是不是抓着她哥什么把柄了,所以芫荽才对他言听计从?
循着香菜的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肩,心里那个气啊。这丫头不是一向记忆很好吗,这么快就忘了他是哪一只肩膀受伤?
“哥,你是自愿跟他走的?”香菜看向芫荽。
芫荽炼去眼中对藤彦堂的厌恶,对香菜露出肯定的神情,“我是自愿的。”
藤彦堂不爽了,怎么听这意思像是他胁迫了她哥哥一样,他是逼良为娼的那种人吗?
“那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也不说什么了。”香菜尊重芫荽的意思。可不代表她在心里坦然接受这件事了。
她现在越发搞不懂芫荽心里在想什么了。
看看,一不小心,她就让芫荽被人骗上贼车了。
郁闷的是。她还得把自己当成是跟芫荽捆绑在一起得附赠品。
回龙城的路上,藤彦堂问香菜:“今后有什么打算?”
意思还睡不着那个意思,就是换了个问法。
还没想好的事儿,香菜怎么回答他。
香菜瞥着他的肩膀,“你伤口里的子弹取出来了是吧。”
藤彦堂扶了一下肩膀,轻淡的笑道:“只是皮外伤。”
毛的皮外伤,缝了好几针呢!
香菜火眼金睛,怎会看不出他在装潇洒。
她真想不通芫荽跟着这个表里不如一的家伙到底能学个啥好。
“哥。你打算跟着他干啥?”
不待芫荽回答,藤彦堂就不紧不慢的抢答:“可以跟我学做生意。”
香菜冷嗤一声,双手环胸,“学你一身铜臭味么。”
芫荽也知道自己头脑不太精明,不适合做生意。他刚张口,就听藤彦堂又说:
“你哥想做一些卖力气得活儿也可以,我们荣记商会名下也有几个码头……”
香菜又发出一声冷嗤,“当码头工能有什么出息。既然是你主动聘用我哥,就请你拿出点儿诚意来。”
芫荽在前头的副驾驶座听得好生忐忑,香菜这么跟藤二爷说话,真的好吗……
藤彦堂不以为忤,“那你说。怎么才算有诚意。”
“当然是把你们荣记商会大大小小的职位列个单子,让我跟我哥随意挑选。”
好大的口气!
芫荽转身不安的看向香菜。
妹儿啊。你这么跟藤二爷说话真的好么……
藤彦堂挑眉,要是他刚才没听错,香菜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她也要在荣记商会谋一份差事。看来他苦口婆心留住芫荽是对的。
买一送一,大划算!
小北开车,香菜和芫荽打起盹儿来,藤彦堂手握着笔刷刷的在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香菜被拍醒,擦擦口水懵懵然得望了一眼车外,此刻蒙蒙亮的天色将外头的世界染上了一层宝石蓝的颜色,神秘而又瑰丽。
又被轻拍了一下,香菜扭头一瞧,见藤彦堂递来一个小本子。
“东西我都写好了,你挑挑吧。”
香菜将信将疑的接过小本子,心想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货还真忙活出个结果了。
她将小本子一翻到底,隽永有力的钢笔字散发着的香气阵阵扑鼻。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扭脸儿见藤彦堂神色狐疑,香菜甩着小本子说,“你怎么不把荣记商会会长和副会长的职位写上去?”
藤彦堂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啊。”
香菜把小本子合上后揣兜里,“你的诚意我已经收到了,我会仔细看的。”
藤彦堂顿时气结,敢情他忙活了一路的劳动成果,竟没有被香菜当回事儿。
龙城到了。
小北遵照藤彦堂的意思,将林家兄妹和双虎安排到了一家旅馆中。
美美的包餐了一顿,美美的睡上一觉,香菜觉得要是天天有这样的事儿,那人生就圆满了。
一觉起来后,满城风雨,仿佛世界变了。
骆悠悠失踪事件已经得到圆满解决,然而余温不断,大大小小的媒体仍将这件事炒的沸沸扬扬。更有几家敢说话的报馆揭露了日本人和国某些高官的丑恶嘴脸,还跟踪报道了在“失踪事件”中的其他受害者后续的安置情况。
荣记商会在这次事件中出力不小,由洋人颁发勋章作为嘉奖,洋人还公开发文对在这次事件中受伤得藤彦堂表示慰问。
荣记商会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口碑。
原羊城巡捕房巡长受洋人青睐,被擢升为工部局帮办,负责英法租界的警务工作。
有人欢喜有人愁,青龙商会会长王世尧这个老狐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想抓一个知情者都难以下手,因为这群人在同一时间均被巡捕房控制起来了。他花钱从中游走才得到一点点风声,听闻大部分知情者都已经被明锐灭口……
香菜往兴荣道去了一趟。
渠司令蛋糕店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她也是在羊城看了报纸,才知道店员小李在蛋糕店里惨死的消息。
尽管报纸上没提惨案具体发生在哪一家店,但此事早已经传开了。
人言可畏。
往后渠司令蛋糕店里的蛋糕做的再好看再好吃,也没多少人愿意上门来了,也就那些不知情的人吃了这里的蛋糕才不觉得膈应,一旦他们知道,怕是要扣着喉咙眼连肠胃都要呕出来。
现如今,店里只有渠老板一个人硬撑着。
自从小李在店里惨死以后,事情曝光,好几个老板来询问这家店的卖价。渠道成也劝渠老板放手,但是这家店是他的心血,他怎么舍得?
所以看到香菜出现,渠老板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认为香菜一定能力挽狂澜,让这里重拾往日的生机。
不过要让渠老板失望了,香菜来此,仅仅是为了拜访他而已。
坐了半天不见一个客人上门,香菜感慨,“真是门可罗雀啊。”
“小李那事儿过后,我还特意把店重新装修了一下,”渠老板埋怨道,“也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就传开了,说人死在我店里,吃我家的蛋糕不吉利——”
“看开点就好,您就没想过把店盘出去?”(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