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父女俩相对沉默时,管家匆匆忙忙过来,禀报道:“老爷,贤王殿下来了。”

武昌公和贤王妃俱是一愣,然后武昌公定定地看了女儿几秒,忙过去迎接。贤王妃也同时收起其他心思,同父亲一起过去。

待得见面,贤王扶住正要行礼的武昌公,笑着说道:“岳父不必多礼,本王听说王妃回府了,恰好经过,顺便过来接王妃。”

这种客套话武昌公哪里会相信,只怕是贤王听到了什么传闻过来的吧。

果然,贤王语气一转,又道:“先前在路上,本王似乎听说三妹妹出了些事情,本王那五弟是个不知轻重的,生起气来全然不顾情份,若他伤了三妹妹,本王少不得要代他道歉……”

“殿下言重了!”武昌公已经满头大汗,一时间羞愧万分,说道:“是我那孽女一时犯了癔症,做下错事,已经让人将她看管起来了,待她身体好些,我便想着送她去家庙潜心礼佛,让佛祖保佑她,如此清净着过一生也算是她的福气罢。”

一句话,便定下了古馨愉今儿所做之事是生了癔症,这也算是一种病,如此倒是能挽回些武昌公府的名声,不过古馨愉这一辈子只能青灯古佛过一生了。

贤王略略满意,今儿听说了小姨子跑去向自己敌对的兄弟示爱,贤王第一个反应便是岳父立场不坚定,竟然想要脚踏两条船,将小女儿送去晋王府好搭上太子。古家三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拦路示爱,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是令人说道的艳福,指不定还让一些自诩风流的男人自得不已,但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及她的家族来说,名声尽毁,连带出嫁的女儿也要受到闲言碎语的攻击。

贤王自是不乐意自己王妃的名声受到影响,这也会关系到他的名声,妻族出了这等丑事,自然会让作丈夫的没面子。虽然最好的解决方式还有一个,让晋王纳了古三姑娘,只是贤王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武昌公府再出个王府侧妃,将来若有什么事情,他们要支持谁?

又略略聊了会儿,贤王便带着妻子告辞了,“岳父若无其他事儿,本王与王妃告辞了。”

武昌公自然不敢拦阻再说什么,贤王虽句句宽慰,面上含笑,却也暗藏话锋。贤王的意思明白不过,也是不想让古家再搭个女儿进晋王府的,宁愿让她直接在家庙呆着过一辈子也使得。

待送离女儿女婿,武昌公跌足长叹,喃喃念了句报应,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在管家担忧的目光中,往后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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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贤王妃垂首暗暗垂泪,轻泣道:“臣妾也不知为何三妹妹会生出如此心思,父亲原为她与承恩公四公子定下亲事,也是想让她嫁得风光,并不乐意她去做小。堂堂公府的嫡出之女,自是不愿意委屈了她的,可谁知会出了这种事情……”

贤王听得眉稍微动,回想起以往对古馨愉的印象,心里冷哼一声,倒是小瞧了个天真的姑娘,不过仍是宽慰道:“三妹妹所作所为与你何干?莫要再伤心了,她只是犯了癔症,断断与你们这些出嫁之女无关。”说着,贤王拿了条帕子为她擦眼泪。

贤王妃破涕而笑,说道:“多谢王爷。”

见她眼波流转,明艳风华,贤王面上含笑,又说道:“岳父可又为难于你了?”

贤王问这话自是有原因的,当年遇着贤王妃时,也听闻了她在武昌公府中的境遇,甚至亲自所见她在武昌公府过的是何等日子,堂堂公侯之府,竟然如此错待自己嫡长女,想来便让人不耻。

不过难得地,她不自怨自艾,也不与继母弟妹计较,仍是保持本心,又聪明善语,方让他动了心思,舍妹妹而就姐姐。那时确实想要娶作王妃的是武昌公府得宠的二姑娘,以得到武昌公府的支持,可谁知发现大姑娘更适合他,反正一样是武昌公府的姑娘,不若娶个他更心仪的女子。

而这些年来,贤王也知贤王妃每次回娘家心情不好,也留意几分,若无什么事情,时常会陪同她一起回武昌公府,看在他的面子上,岳父再糊涂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今天会过来,也是听到了街上乍起的流言,生怕岳父为了小女儿的终身幸福犯了糊涂,真的将女儿送入晋王府。

听罢,贤王妃叹了一声,“我爹先前自是想让臣妾同王爷说情,让王爷帮忙去与五皇弟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五皇弟纳了三妹妹进晋王府,也全了三妹妹的一片痴心。不过臣妾拒绝了,幸好我爹他不算太糊涂,很快便收回这话了。”

贤王心里冷笑,武昌公的心思倒是人之常情,只是太过糊涂。他那五弟是常人可以拿捏的么?若是可以随便拿捏,他们那父皇也不会一直被气了。虽然不太相信,但心里也知道晋王与晋王妃那真是伉俪相得,感情深厚,定然是不乐意随便弄个女人进府里的。虽说男人好女色是人之常情,却也有甘心为守一人的男人存在。贤王曾也蒙生过此等念头,此时也极为满意自己王妃,对于其他女人有没有皆不甚在意。如此一比较,自然也明白晋王的心情。

他那岳父确实是个糊涂的,不然也不会因为夫人片面之词便忽略大女儿至此,还教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小女儿来。

贤王轻轻扣了下车壁,不管如何,外头的舆论须得好生引导,不能连累了贤王府。想罢,出声叫来外头随行的侍从,吩咐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贤王妃也听到了他的安排,微垂下眼眸,掩饰眼中的讥笑。

虽然很多事情改变了,但也有些事情不变。例如,她那好妹妹也和上辈子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向个有妻室的男人表达仰慕之情,只是换了个对象,就换了个结果。

上辈子被她大胆示爱的男人,是翰林院士,温文尔儒,为人也怜香惜玉,是个厚道人,自然不会让个小姑娘名声被毁,特别是知道对方是武昌公府的姑娘时,当即帮忙掩饰一二,配合着她那好继母一起将这件事情压下,使得无人知晓当街表白之人是武昌公府的姑娘,只说是一些小户人家的女儿,如此隐瞒了过去。

至于她这位好妹妹为何这般大胆冲动,甚至不顾名声行此事,结合上辈子的事,原因不过是几点。一是怕父母会再为她定门亲事,没有法子之下,她要铤而走险;二是她将晋王想得太美好了,以为只要她一腔真心交付,对方会感动,会有所回应;三是她也无法再忍耐自己苦苦相思,无法与心上人在一起。

一个爱情至上,为了男人可以连家族名声都不顾的妹妹……呵呵,凭什么上辈子能过得这么幸福,而她什么都没做反而一无所有,名声毁尽,最后只能凄惨地冻死在冬日的庄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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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的速度极快,第二日已经传遍京城了。

阿宝刚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听到了雁然从外头带来的消息,当场喷茶了。

雁然今儿得了一日假,原是去街上帮姐妹们买些东西的,谁知还未出了内城,便听到了街上的流言,当下东西也不买了,直接去打听起来,很快地便真真假假地打听得了一堆的流言,不过有一样却是真的:他们家王爷昨日被武昌公府的三姑娘当街拦住示爱了。

真大胆!

“听说武昌公府那儿又放出消息,说他们三姑娘是得了癔症,才会做出如此不妥当之举,现下武昌公府已经叫了宫里好些的太医过去为三姑娘看病,太医们也证实了这事,三姑娘确实患了癔症,得好生的休养。还有,现在也有人说咱们王爷行事狠毒,连个弱女子也能直接踹个心窝脚……”雁然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来。

阿宝听到最后也是嘴角抽搐,忍不住问道:“王爷回来了没有?”

“还未回来呢。”

阿宝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茶渍,想着昨日某位王爷回家的表现,还真是平平常常的,根本没有丝毫的异样,若是没有今日闹得整个京城都是流言,她还不知道昨儿竟然有个女人比现代的女子还要大胆,当街向他示爱呢。

在这种礼教森严的时代,一般发生这种事情,会有几个结果,一是女人就算不名声尽毁,也会遭人菲议;二是男人将向自己示爱的女人娶了,成就一番美谈。

现在,被告白的男人不配合,自然成了笑柄,不过武昌公府给出古馨愉患有癔症的消息,也算是机智的反应,能平息一些流言,只是古馨愉这辈子算是毁了,京城里不会有哪户人家会愿意娶个患有癔症的媳妇的,除非将她远嫁江南,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阿宝问了下这两日值勤的侍卫,知道昨儿是席远跟随萧令殊,恰好今日轮到他休息,直接让人叫来他,也好了解一下昨天的事情。

席远过来后,听到阿宝的询问,心里了然,看来王妃是知晓这事情了。昨儿之所以大家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某位王爷根本不知道拦他路的女人是谁,整个过程完全没放在心上,踹了人就走了。侍卫们见状,自然也不会多话,后来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是武昌公府的三姑娘呢。

“昨儿古三姑娘突然出现拦了王爷的路,属下们先前也认不出那是武昌公府的姑娘。原是直接叉开她,不让她拦路的,谁知道她那时突然生出一股冲劲,就冲到了王爷面前,朝王爷说她敬重王爷,仰慕曾经的义举……后来听她说得有些不妥当,王爷烦了,直接踹了一脚过去,直到事后属下让人将受伤的姑娘送去附近的医馆,才知道那是武昌公府的三姑娘。”席远有些无奈地将过程告诉阿宝。

所以,从此至终,某位王爷皆不知道拦了他路,被他不耐烦踹开的姑娘的身份。对于表白的人来说,这也真是太可悲了。当然,后来经由席远提醒后,萧令殊觉得万分麻烦,便让人将古三姑娘大张旗鼓地送回武昌公府,并明言让武昌公好好教养女儿,如此方会将这事闹大了。

阿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也特不给面子了,怨不得外人对他的印象从来没有好的,指不定还有人暗地里指责他将事情做绝了,不悄悄儿地解决,而是广而告之,直接毁了个姑娘的名声。古馨愉拦他示爱是不当,可是他也不应该如此不留情面,将事情闹大开……

天知道其实这事儿上他是无辜的,被人莫名拦路,再莫名其妙地表白,于他而言,这真是挡他路的讨打者,直接踹过去了。后来又被古馨愉的表白刺激恶心到,直接让人拎去武昌公府,因为当时旁边还有其他人,才会将事情传得这般快。

当然,若是让萧令殊好声好气地询问拦他路的姑娘要做什么,或者听了她的表白后,虽觉不妥为她掩饰一二,维护对方的名声之类的——那也不是萧令殊了。

阿宝啼笑皆非,心里也生不起什么吃醋的念头,原本是要恼怒有人要抢自己男人,可是现在见到古馨愉的下场,又觉得她可悲,教养出她这种性子的家族也可悲。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明知道如此做法不妥,还要在大街上跑去对个男人示爱,难道不要自己的名声了,不顾家族的名声了?或者以为,男方会因为她这种霍出去的精神娶了她?

因为古馨愉不在面前,阿宝自然是无法知晓她是怎么想的。

古馨愉的做法若搁到现代,虽然也会被诟病几句,转眼也就过了,身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却是大大地不同。

阿宝叹了口气,自打了解了这个时代,她很孬地决定遵守这时代的女子生存规则,虽然束手束脚的,但也规规矩矩地长大了。曾经也有过痛苦,在自由张扬的现代生活过,要努力适应这个时代对女子种种的束缚,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是最后仍是怕连累了这辈子的父亲,怕抹黑了家族脸面,连累了家族里的众多姐妹,只能选择接受这一切,慢慢地适应这个时代。

所以,并非人天生没脾气,不过是一直压抑了,让自己迎合着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罢了。

就在阿宝叹气时,萧令殊回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俯看她的脸,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过是难得感性,吁叹一下两辈子的落差罢了。

萧令殊对上她的事情,却难得固执,定定地看着她。

阿宝坐在椅子上,他弯腰俯看她,身形将她整个都笼罩在其中,无形中有几分压迫,阿宝见他坚持,眼睛一转,说道:“今儿听到外头的流言,听说武昌公府的姑娘昨儿在大街上将你拦下示爱……”

“不必理会!”

阿宝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截了话。

萧令殊伸手将她直接从椅子上抱起,走到靠窗的榻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眉眼,带着一种温情脉脉的感觉。

阿宝看了他一会儿,也弯眸而笑,依到他怀里。

半晌,阿宝道:“原来我们家王爷也如此受欢迎,竟然让个姑娘半路拦阻示爱……”

萧令殊皱眉道:“不必理她,不知所谓!”

确实不知所谓,凭什么自说自话,认为他一定要回应她的真心,必须娶她回府?她的真心值多少?她知道他的性格是什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知道他当时真的想要杀了她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什么都没努力过的人,凭什么想得到他的感情?

“怎么会不知所谓呢?”阿宝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以前我一直以为王爷在外头名声不好,没有姑娘敢嫁王爷呢,现在看来也不尽详实。虽然流言过份夸大,但还是有姑娘慧眼识人的。”

“那是本王不乐意娶!”萧令殊语气不好,然后又捏着她的下巴,低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贴着她的唇问道:“当时你也不乐意嫁?”

“……”

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么?阿宝眼珠子转来转去,正想欢喜地说她当时很乐意嫁他时,那贴着自己唇的人用那双深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道:“说实话!”

“圣旨已下,自是乐意嫁的!”阿宝脱口而出,见他直起身来,板着脸看着自己,心头暗喊糟,补充道:“那时与王爷不熟悉嘛,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后来相处了一阵儿,方知道王爷是如此好的人,心里头自然是乐意的。也许在外人眼里,王爷有很多不好,但在我心里,王爷是极好的。”

她一脸正色,眼睛眨也不眨,表示自己很认真严肃。

“你又装了!”他突然道,心里补充着:爱装模作样,爱装贤良端庄,其实本性率直不过,还爱逗弄人。

“……”什么意思?

虽闹不懂,不过见他眸中有暖意,阿宝笑呵呵地主动凑了过去,这回很快便被他纳入怀里了,她自然也四脚八叉地缠了上去,姿势虽不雅,不过却更显亲昵。

萧令殊心情极好,甚至想着,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放纵她的本性,有谁能如此呵护着她的本性?所以她注定是要嫁给他的!

“娘~~”

“娘娘~~”

两道童音从远而至,阿宝唬地直起身,又手忙脚乱地从男人身上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拉好掀起的裙摆,整理好微皱的袖子,等双胞胎从外头跑进来时,某人已经十分端庄地坐在榻上,含笑地看着双胞胎。

……果然爱装模作样!

萧令殊看着一把将两个孩子搂上榻的女人,眸里的暖意越盛,在两个孩子扑过来时,也张手搂住他们。

“爹爹,花花~~”甜糕腻缠着虽然爱板着脸、但明显比娘亲更好说话的男人。

包包瞅了瞅父亲,也学他板着脸,不过也和弟弟一起指着外头,想让父亲抱去摘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春花。

萧令殊看向阿宝,双胞胎也看向阿宝,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觉得一家之主是娘亲,只要她反对的事情,就算是板着脸的父亲都要退让,而且还会将做坏事的他们一起推出去顶罪。

阿宝翻了个白眼,点着两个小包子的小脸蛋,说道:“花园里的花碍着你们了,天天都要去扯几朵,打理花的伯伯们都要哭啦。”

双胞胎萌萌地看着她,一个说:“花花~~”,一个接着道:“好看~~”两人小家伙倒是懂得一句话两个人一人一句说完。

阿宝也想让他们父子仨多相处,当下挥手道:“好啦好啦,你们去玩吧。”

等萧令殊慢吞吞地被两个孩子拖出外头,阿宝也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得安排晚膳了。萧令殊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解神医也说没问题,只要在吃食上注意一些便行。

心疼他遭了次难,阿宝仍是让他仔细休养着,虽已不用吃药,但改成了食补,每日皆要细心安排,省得他吃得不合胃口,又要挑嘴了。

走出屋外,看着天边的夕阳染红了云霞,倦鸟归来,还有院子里孩童的欢笑声,一时间,心里漫上一种温温柔柔的如水般宁谧之感,眸里染上点点笑意,温和地看着院子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在那男人望过来时,她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真心实意,没有半分的掩饰,也让那男人在夕阳中,突然柔和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