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窗很小,满布尘土蛛丝,是许久都不曾有人进入的样子。
“先生……小少爷再哭下去怕是要伤了身子的……”
王叔还要再劝,裴昭却忽然抬眸望着他,菲薄唇线锐利生寒,直让王叔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都不寒而栗。
“滚。”
裴昭薄唇间吐出这样一个字眼,缓缓收回视线,复又望向那结了斑斑蛛丝的气窗。
王叔不敢再待下去,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裴昭身后的下属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王叔‘哎呦’一声,再不敢逗留,转过身飞快的退下了。
承邺的哭声弱了下来,小孩子哽咽着,打着嗝,小手依旧朝着气窗那里伸着,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似乎是催着裴昭过去。
裴昭又想起那个夜晚。
那也月亮和星子都很暗淡的夜晚。
那个 瘦小可怜的女孩儿站在水池边,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仿佛又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空气里都是那样清冽的味道。
他为什么会觉得她这般熟悉,可为什么,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不是沉迷女色的男人,也不是见异思迁随随便便见一个就喜欢上一个的男人。
那么他究竟是为什么,总是一次一次的想起那个女孩儿,又总是鬼使神差的,就想要来见她。
“让人守着别墅大门和后园这里,谁都不许靠近。”
裴昭冷声吩咐下属,下属应声,立刻转身去安排布置人手。
“将这里所有的人都看起来,不许任何人传出任何消息。”
“是,先生,您放心吧。”
裴昭安排妥当这一切,抱紧了承邺,复又向那气窗旁边走去。
承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所以他听到了那女人的啜泣声,渐渐的变的清晰。
他屏住了呼吸,又低头轻哄儿子:“承邺乖,先不要哭了好不好?”
承邺回头看着父亲,细长秀气的眉眼让人心怜,他长大了许多,五官渐渐长开了一些,与姜心恋的差距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裴昭这些日子明显的感觉出来,姜心恋对这个千难万险得来的儿子,好似也渐渐的疏离起来。
从前她很爱抱着承邺四处走动走亲访友,但是现在,他有很久都没有看到她抱承邺,与承邺亲近了。
是不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
可如果不是,那些夜里与他缠绵悱恻的人又是谁?
是不是,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错的……
毕竟,曾经的曾经,她根本不想嫁给他,甚至姜家差一点毁了姜星尔。
承邺的哭声渐渐的低了下来,这孩子像是极有灵性,懂了他的意思一般。
裴昭忽然觉得心头如被什么梗住了,竟是说不出的难过酸楚。
他更紧的抱住了承邺,将脸贴在儿子白嫩嫩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承邺,爸爸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承邺犹在哽咽,双眼哭的都肿了起来,却抱紧了他的脖子,满是依赖的贴在他的胸口。
裴昭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软了,犹如泡在温水之中一般,说不出的熨帖与安慰。
“承邺,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不管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不管会看到什么,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都会和儿子一起面对。
虽然他只是小小的婴孩,可如果今日没有他,他也许不会发现这里的秘密。
他有一种预感,一种强烈的预感。
春草就在这里,这里管着的,就是春草。
裴昭走到了那一扇气窗前,他抱着承邺,蹲了下来。
气窗那里布满了蛛丝和灰尘,他没有迟疑,伸手将那污脏撩开。
“谁在里面?”
裴昭的声音沉沉传来,随同他的声音传进来的,还有小孩子委屈抽噎的声音。
她听不得孩子的哭声,所有孩子的哭声在她的耳朵里都像是她的孩子在哭。
方才,外面传来孩子啼哭的时候,她的眼泪当下就落了下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剜着她的血肉一般。
她疼的受不住,她几乎恨不得自己变成飞虫从这一扇气窗里飞出去,飞到那孩子的身边去。
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可又怎么可能呢,姜心恋怎么会让孩子来这里。
姜心恋怎么会让她再见到孩子。
她像是一滩泥一样软在了地上,她捂着脸,她止不住自己的哭泣。
她哭的整个人都快要昏厥了,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裴昭的脸怎么会忽然出现,更离奇的是,他怀中抱着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莘柑就那样怔然的坐在地板上,气窗里落进来黯淡的一束光。
那一束光就这样把她的身影笼罩住,纤瘦,羸弱,不像人,却像是孤魂野鬼。
裴昭渐渐看清楚了那鄙陋的地下室里,那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抱紧了承邺,又问了一声:“谁在里面?春草……是你吗?”
春草,春草是谁?莘柑有些恍惚的望着裴昭那一张依旧朦胧的脸。
她都要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充满了屈辱的名字。
她想起来当日的姜心恋是怎么说的,她说,莘柑,你在我眼里,就如同草芥,我让你生,你就能生,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所以她才会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名字,羞辱她,糟践她。
可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又怎会知道呢?
莘柑是春草又如何,春风吹度,她依旧可以冉冉重生。
野火都烧不尽,何况人为呢?
“咿……呀呀……”承邺忽然把小脸靠近了气窗,好奇的咿咿呀呀冲着窗子里喊起来。
莘柑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整个人蓦地从地上弹起来了一般,就要冲到那气窗前。
可她刚站起身,却又顿住了。
硬生生的顿住了。
她不敢靠近,她这么脏,这么丑陋,这么狼狈,就算她看到了裴昭,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可她却仍是不敢靠近他……承邺却依旧咿咿呀呀个不住,莘柑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淌,那是她的骨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