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渊溯宫宫门前,酒幺步子缓了下来。和重宴倒是置气了好一阵子,她早早就打定主意他若来蟾宫找了自己就原谅他。可那厮这回硬是没向她服个软。

酒幺思索着这日去寻竹岭,事完了若不去看看重宴,显得她故意寻由头在他宫里转悠,那些叽叽喳喳的小仙子恐怕又不知传些什么。若去找他,她又放不下心中之前那点小埋怨。

仙官来财和来禄来福三人正在宫殿门前相互八卦相互吐苦水。

来福眼尖,老远看见酒幺来了,脸色瞬间笑开花,立马抛下另二人,一颠一颠地跑过来,嘴里不住道:“宫主姐姐,您可来找殿下啦!您不知道,这一周里殿下内分泌失调得......不是,那脸色难看得!小的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

“来福,几日不见你怎的瘦了?竹岭可在?”难看就好,酒幺心道,得知不是她一个人不舒坦她顿时也就舒坦了。

她并未接来福的问话,笑眯眯朝着守门的开开点头示意后就径直表明自己来意。

来福的笑渐渐僵硬,“竹岭仙官在呢,宫主您这是,这是?”

搓着手来福犹犹豫豫地开口,难道她是来找竹岭仙官不是来找殿下的?

“我找竹岭有要紧的事,现下就不耽搁了。”说罢酒幺抬腿便要走,竹岭的凭阑阁她是识得路的。

“宫主!”来福小心翼翼地捏住酒幺半个衣角,眼里水汪汪的。

“你就不去看看殿下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老辛苦了,若是被重宴晓得她来这里是为了寻其他男子,他们不是要跟着遭罪么。

来福本就是福禄财三小官中最胖的,人较壮实力气也大。这一扯倒是直接把酒幺定住。

脚下一顿,酒幺回过头拍拍来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向他道:“来福,我今日来是有急事,不是来寻殿下谈天嗑瓜子的。再者,我知平日里你们殿下事也多,所以也就不叨扰他,可懂了?”

说着她轻轻将来福捏着她衣角的胖指头一根一根拎开,“你几个也听话些,下次我带着阿道阿睡过来与你们一起玩,可好?”

看着酒幺愈来愈远的背影,来福懊恼地一拍大腿,哀哀叹息。就算他们三兄弟不去叫唤,渊溯宫中那么多的下人,总有几个没有眼色的会去惊扰。

·

凭阑阁一片清雅简约。竹岭喜静,连一个伺候的童子小官都没有。

唯有风过才隐约听得窸窣的竹叶声响。

“咿呀”一声轻响,酒幺缓缓推开半掩的门扉。

桌前端坐的青衣男子眉眼如画,明明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这样看上去两人之间又像隔得远远,叫她触不着。

酒幺一时失语,之前想的许多此刻都被忘得一干二净。正当她思量着如何打破这僵局。

察觉有人来,竹岭缓缓抬起头,见是酒幺,微微一笑起身相迎率先开口:“宫主来了。”

声若溪间潺潺流水,她的张惶她的无措,就在这一刻被他一一抚平。

酒幺在他跟前寻了个坐,竹岭替她斟上一盏茶。

小炉上煮的是去年初冬阆峰巅花草上凝集的冰霜,粗瓷杯中茶水清洌幽香。酒幺轻抿了抿,茶如他的人,虽淡却雅。

竹岭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便似宽慰一般:“宫主前些日子灵气大损,现在可曾好些了?”

“已经大好,多谢竹岭你遣人送来的丹药。”

他十分宽和,也未提到之前的事,仿佛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一般。酒幺心中的不自在一点一点地散去。

水刚过二沸,竹岭将炉上的砂壶提了下来,慢声询问:“宫主今日来可是有事?”虽是问句,可语中尽是笃定。

看着那沸水上蒸腾的缭缭白烟,酒幺有些失神,略迟疑一下,她道:“此次我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竹岭淡笑不语,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宫中的小仙童阿睡,前些日子被湿了摄魂术......蜀岚为他续了命,可是阿睡一直昏迷至现在未醒。能唤醒他的天庭之中只有你了,我此次来,便是想请仙官帮我这个忙。”

酒幺言辞是难得的恳切,置在桌下的双手死死地捏着袖角,她知道竹岭没有义务要帮她这个忙。

所以愿还是不愿,只在他一念之间。

“宫主怎知只有我一人能做,我对岐黄之术了解甚少。若说救人行医,阆峰巅的药元仙君岂不才是宫主应找的人?”指尖轻敲着桌面,竹岭始终噙着的温和的笑。

“竹岭......”酒幺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无心的人,才可以不被阿睡的梦魇干扰,在他的梦里叫醒他。”

凭阑阁中静得只剩下后院竹林被风吹过时摩擦而起的浅吟。

酒幺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答。

“既然如此,我便同宫主走一趟。”竹岭微微笑着看着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一件事宫主或许不知。我虽没有心,但我亦有七情.六.欲,知冷暖、识情爱。毕竟化形为人为仙,这些一样都是不能少的。”

小小的屋中,只留他清浅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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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溯宫,朝议阁中。

估摸着时辰,蜀欢进屋去替重宴将香炉中燃的龙涎香拨了一拨。

“怎的是你过来,阿道今日未来寻你?来福呢?”见进来伺候的人是蜀欢,重宴不由得问过一句。

自阿道常来寻蜀欢后,重宴便将身畔伺候的事基本交由来福来禄来财三兄弟了。

蜀欢听重宴提起阿道,温婉的小脸上渐渐浮上一层薄红。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和阿道的事,但放在台面上说她终究有些害羞。

“我听人说宫主过来了,阿福他们去迎宫主去了,所以我先替他们进来伺候着。”蜀欢恭敬答道。

酒幺和殿下之间闹了不愉快傻子都知道,重宴嘴上虽没说什么,但这几日明显面色都较以往阴沉。今日宫主来了便好,这一和解殿下整日便不会不高兴。

果真,蜀欢话一出,重宴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朱笔,面色在一瞬间就缓上几分,“她过来了?”语中有几分怀疑,依他对酒幺脾性的了解,她断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低头的。莫不是有事来求他?

蜀欢含笑:“开开他们都见得清楚。”

“哼,她倒是排场大。”竟然让他身畔的仙官去接,重宴一声轻哼,话峰突然一转,“蜀欢你替本殿瞧瞧,本殿这衣冠尚整洁?”说着拢了拢前襟。

“十分整洁。”蜀欢笑意盈盈,没料到殿下也会有这种时候。

这答案叫他十分满意。

重宴一顿,复又拿起将搁下的朱笔,敛了神色正色朝她道:“既然如此你先出去吧,待她来了在门口通报便是。”

“还有,一定要待本殿准了才让她进来,规矩不可费。”

......

·

桌上的奏折缓慢地翻过了三页。

从殿门到朝议阁顶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如今已怕是过去三盏茶了。

重宴脸色不变,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蜀欢”那声音依旧迷人,且叫人听不出喜怒。

侯在殿外的蜀欢心一慌,她刚听来福向她抱怨酒幺来了渊溯宫,可是却是去找竹岭的!两人方才还一道已开了。

蜀欢暗道不好,方才是哪个冒失鬼与她讲宫主是来向殿下和好的。想殿下现在叫她肯定是问人去哪了,进去该如何交待,这是欺君之罪啊。

看见正站在自己身旁哀叹的来福,蜀欢心中一狠做了决定。她忽地一手支撑着梁柱,一手捂住头低呼一声。

“蜀欢姐姐,你怎的了?”来福察觉蜀欢异样,满是担心地看着她。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现在是怎的?

“来福,我突然觉得头有些不适。”蜀欢心中十分忐忑,不敢看来福,嘴中忙道。

毕竟这样的事她可是第一次做,刚才都怪自己嘴碎,若是少讲两句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见她难受,来福也有些慌,面上很是关切:“蜀欢姐姐近日可是没休息好?不若姐姐先暂去休息休息?”

蜀欢突地心有不忍,别过脸去,口中仍是惦念着:“那殿下那里......”

“无事,这里还有我与来禄呢。”来福诚恳道。

她神色匆匆且惊慌,站在另一旁的来禄有些怀疑地看着蜀欢。

蜀欢不敢正视他们,还不待来禄开口,便快速答应下匆忙离开了。

“殿下叫人呢,”见蜀欢离去的背影,来禄心中总觉不大对劲,蜀欢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分内之事就算抱病都会做好,更不要说殿下这样指名叫她了。

“来福,你先进去吧,我想在外头再站一站,待会子再接你的班。”

“今日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怎的了?如此消极怠工。”来福满腹狐疑地嘀咕着,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