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画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

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是最终她还是站住了,她稳稳地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的齐子衡。

齐子衡也在看她。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很显然,她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但那又如何?

她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她看着齐子衡,或者应该说她死死地盯着齐子衡。

“要吃一口吗?”齐子衡看向她。

云画没有回答。

要吃吗?

不吃。

她已经吃厌了,早就吃厌了。

上辈子的时候,都已经吃吐了。

她厨艺不好,上辈子的时候也不太爱做饭,可是为了他,她逼着自己学做饭,不知道烫了多少次手,不知道被油溅了多少次……

她失败了很多次,可她还是做不好饭,不过总算是从黑暗料理过度到了能吃的阶段。

炒菜什么复杂的做不好,那就做比较简单一点的西餐或者是日料好了。

她学了日料,比如看起来最简单的寿司……

眼前齐子衡正在吃的这份便当,是她曾经自认为做的最好的,卖相和味道都比较可以的,也是他吃了之后没有立刻就吐出来的……

那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尊,卑微到极点的她,在他吃了这份便当而没有吐出来的时候,简直是满心欢喜,此后她就不断地做这份便当,送给他带给他……

可最终那些便当都进了垃圾桶。

她一次次从他办公室或者书房的垃圾桶里,把便当捡出来,自己吃掉。

吃太多,吃得她自己都吐了……

从此,她几乎都不肯吃寿司,也不肯吃煎蛋……

齐子衡吃了一口煎蛋,看着她,“煎蛋抹老干妈酱,是我最喜欢的搭配。我喜欢全熟的煎蛋,但是吃西餐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吃全熟的煎蛋,所以我在外面从来不吃煎蛋,如果有时候避不开的话,我吃了半熟的煎蛋,就会恶心一整天……”

云画的脸色依旧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所以呢?

所以想说什么?

曾经……

算了,曾经已经那么久远。

她实在是不想提醒自己,当初的自己有多……贱。

自卑到了极点,卑微到了极点,连尘埃都不如。

就为了他曾给予她的那一点点的阳光,她就能为他倾尽所有……呵呵,当初的她对他,可真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以为那是爱情。

然而,单方面的付出,从来就不是爱情。

依靠出卖自尊委曲求全得到的感情,就更加不是爱情了。

那只是她走投无路之时,为了麻痹自己而对自己进行的催眠……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把过去那个卑微到极点的自己给彻底否定,可是,如果没有当初那个卑微、单纯又无知的自己,又如何能有如今这个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的云画?

感谢曾经那么傻傻的她,唤醒了如今这个足够强大的她。

她不会感谢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那些人差一点就把她变得跟他们一样,肮脏、低下、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是薄司擎把她从黑暗深渊的边缘拉扯上来,让她没有彻底堕入阴暗,成为跟那些人一样肮脏的臭虫,是他让她知道,报仇并不只有一种方式,为了报仇而把自己也变得肮脏腥臭,是最愚蠢的做法。

是他让她活得干干净净,活得阳光明朗。

竟然又想起了他。

随时随地,任何一个话题,任何一个想法,任何一种场合,都能让她想起他。

明明已经距离这么远,明明完全没有要放纵自己想他,可他却还是无处不在……

云画心底原本升起的那一点戾气,因为想到他,再一次烟消云散。

她的心跳也逐渐恢复平静。

刚才真的有一点危险。

她差一点就又……又要爆发出自己的阴暗面了。

云画再度看向齐子衡,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淡然,此刻的她,就完全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你不是说,可以把凶手为什么要袭击你的原因告诉我吗?现在我准备好听了,你可以直说了。”

齐子衡的眸色渐深,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画。

“你……”齐子衡抿唇,声音低沉,“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这早餐。”

“没有。”云画淡淡地道,“凶手袭击你的原因,说,我没有太多时间。”

齐子衡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甚至还带着深深的痛楚。

须臾之后,他轻声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我们在超市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对我抱有那么深的敌意?你甚至还当着苏荷的面,发那么重的誓……我至今都还记得你的誓言,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

云画垂眸,“誓言只是为了向你女朋友表明我确实没有要跟她抢你的心思罢了,如果誓言不毒的话,她会相信吗?”

齐子衡扯了一下嘴角,“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拙劣的借口?”

“你信与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云画的声音很冷,“如果你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要离开了。”

齐子衡立刻抬头,“等等。等等……”

云画看向他。

齐子衡的表情非常痛苦,他紧紧地摁着自己的心口,“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绞痛吗?”

云画点头,很没诚意地说,“做梦。这是你自己的答案。”

齐子衡苦笑连连,他一双眼睛极为哀切地看着云画,“是,我没说谎,我心绞痛确实是因为我做梦了。在梦里,我太愚蠢,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保护了我最爱的人,可是她却因为我而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甚至还痛苦惨死……”

云画的心忽然一抽,她只觉得有一股怒气,从她心底窜了起来,几乎要烧穿她的胸口,几乎要让她爆炸!

她死死地咬着牙,硬生生地忍住,忍着,一言不发。

齐子衡又吃了一口煎蛋,那混合着哀切、痛苦的眼睛,也始终看着她,不曾偏移分毫,“我真的太蠢太蠢,也太不成熟,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自以为是害了她……我以为我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可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却不知道她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极其痛苦的折磨……”

“该死的人明明是我。”

“我怎么就能那么蠢?我140的可以称为是天才的智商,其实压根儿就是智障吧!否则我怎么会对她所受的苦视而不见?”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承受的那些折磨。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我却什么都没发现,任由她被伤害……”齐子衡扯着嘴角想笑,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这个笑容比哭都难看,“她当时有多痛……不光是痛,还有绝望。她那么信任我,那么依赖我,可我却……我却……”

齐子衡忽然伸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哐当!”

“哐当!”

他自己扯着自己的头,狠狠地撞向了背后的墙壁。

云画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我是……混蛋。”齐子衡拽着自己的头发,双目猩红,极其艰难地开口,“我是天下第一……蠢货,我……我该死……我该被凌迟!”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再一次伸手死死地摁住自己的心脏,疼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他的心绞痛又犯了。

这种痛楚一般人压根儿就承受不了。

可他却在强忍着。

他整个人都疼得颤抖,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他却没有叫疼,他还在看云画,眼眸中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痛苦深渊……

云画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在他用那痛到极致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神甚至都没有任何波动。

她淡淡地看着他,似乎他的痛苦和愧疚都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她伸手要按下警报器。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墙壁上的警报器时,他却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云画皱眉,立刻就想要甩开他。

可他却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他张嘴,疼痛已经让他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艰难地说:“不要按。”

云画看得懂他的唇语,她挑了挑眉,“不要按?那你若是死了,我恐怕会被指控谋杀。”

这里是M国,这边的法律要求有救助的义务,她救助了对方,对方却死掉的话,她不会被指控,就算是被指控了陪审团也基本上会判她无罪释放;但如果她有能力轻松地救助对方,却没有救助的话,那么她是会被指控犯罪的。

齐子衡听懂她的意思,他已经疼得全身湿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摇头,张嘴无声地说:“我不会死,不会死。”

不会死?

所以呢?

所以不让她按警报器叫医生来,就这么一直痛着,痛不欲生,这是想要做什么呢?想要博取她的同情吗?

有这个必要?

“我只是想尝一尝,痛的滋味。”他依旧无声,他眼睛血红,“她当初的痛,比这更痛十倍百倍,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