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问题。

薄东来和薄家肯定不会忘恩负义,如果真如薄东来所说,当年陈长锦为了救薄东来牺牲了,那无论如何,薄家跟陈家的关系都不会如此冷淡,薄家肯定会交好陈家,这份救命恩情,薄家会尽最大努力偿还。

然而现实是,薄家和陈家的关系并不近,甚至隐隐有对立的迹象。

薄司年身为薄家继承人,经常跟着薄老爷子薄書紀处理薄家事物,他对这其中的关节最清楚不过了,薄家跟谁关系好跟谁关系不好,一目了然。

这个问题,让薄东来再度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又低声说道:“陈长锦和楚菁都失踪了,生死不知,原本上级是把他们列入了烈士名单的,甚至还有追加荣誉。可是……后来调查得知,楚菁是海对面的特务,她窃取了我们很多机密,就连和陈长锦结婚,也是一场阴谋。当时问题的焦点集中在陈长锦到底有没有被楚菁策反这件事上。”

薄司年有些发愣。

云画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她忍不住看向了薄司年,薄司年抿着唇,拳头攥得很紧,看得出来他也不知道这些情况,骤然听到也一样不安和忐忑,而他身边的夏雪,表情就有些让人玩味了。

“调查是秘密进行的,一开始我并不清楚,组织上带我过去问了几次话,有关陈长锦和楚菁的,组织上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在调查特务这种事情……”薄东来闭上了眼睛,摇头叹气,“后来一直到组织上给事件定性,我才明白。”

“那……跟您有什么关系?”薄司年的喉咙发干,声音也干涩难听。

薄东来苦笑,“组织上向我了解情况,我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在我看来那些实话没有什么问题,可组织上把我交代的内容和一些具体事件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有所倾向。最终,组织上给长锦和楚菁都定了叛帼罪、间谍罪等等……”

云画大约能够想象到薄东来指的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假设陈长锦和楚菁都没有叛帼,这是前提,但是有人诬陷说他们叛帼,还给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这个时候组织上找薄东来去问话。

举个简单的例子,组织上问薄东来,楚菁的外语是不是很好,薄东来实话实说非常好;再问楚菁是不是对时局很敏.感,是不是会关心海对面的情况,薄东来也实话实说是的。这些都可以解释,可是放在疑似特务的楚菁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她果然就是特务。

再比如,询问薄东来在对樾作战的那次行动中,陈长锦是不是提议在某个位置发动攻击,薄东来同样实话实说地回答是的,就是在那个位置,行动小队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这其实就是判断失误或者是巧合倒霉,可在组织调查者的眼中,这就是陈长锦故意设计的,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巧就落入敌人的陷阱?为什么会那么巧死了那么多人,就剩下他们几个人没死?

类似的很多问题,尤其是陈长锦和楚菁出错的地方,确实很容易被组织上联系起来利用起来,作为两人叛帼的证据。

因此,并非是薄东来说了实话就没事儿了的,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条件下,同样的问题,带来的结果极有可能截然相反。

这个道理云画懂,薄司年更懂。

薄东来的回答绝对不会是故意陷害陈长锦的,可是偏偏组织上怀疑陈长锦和楚菁了之后,那么任何问题任何答案,都会成为作证。

薄司年死死地抿着唇。

“当我知道组织上约我谈的东西并不是为陈长锦追加烈士所用,而是为了调查陈长锦是否被策反是否叛帼的时候……已经晚了,案子性质已经定了,甚至都已经在全军通报了。”薄东来的脸上闪过了一抹苦涩,“我根本没想到,我的回答也会成为他们给长锦定罪的证据。我当时很生气也很着急,我去找上级领导,甚至去找司令员……可是,在那个年代,又是如此敏.感的罪名,组织上还说有别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当时负责这一块的那位领导,都已经签字,认可了调查结果……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只凭我对长锦的信任,根本无法为他翻案。”

是啊,组织上调查了那么多,有证据有证词,甚至就连当时的大佬都签字确认了案件的性质,薄东来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自己的本心,他认识陈长锦,他熟知陈长锦,他也信任陈长锦,他不信陈长锦被策反,不信陈长锦叛帼,可是,证据呢?

他什么都拿不出来,他只有自己的信任,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他的信任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云画完全能够明白薄东来的意思。

在那种情况下,真的无能为力。

组织上有证据证言,除非拿出更强有力的证据去驳斥,否则,根本无法翻案。

偏偏陈长锦和楚菁都生死不知,也无法为自己辩解,还能有什么办法?

“陈家也花了大力气,可是案子已经拍板,没有办法了。”薄东来叹气。

云画知道薄东来很难受,她能理解薄东来,就是不知道薄司年能否理解了。

她看向了薄司年。

薄司年的表情也很隐忍,他缓缓地抬头看向薄东来,“陈长锦,他……”

薄东来知道薄司年想问什么,见他难以说出口,薄东来就直接回答,“以我对长锦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叛帼。以我对楚菁的了解,她也不可能是对面派来的特务。当年事发之后,陈家也做了很大努力,我也东奔西跑,可是最终还是无法翻案,无法还他二人清白。再加上两人已经死了,陈家和上面大概也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件事情就没有再折腾,陈家都罢手了,我更无立场去继续追究。再加上那个年代,百废待兴,我就投入到各种工作中去……”

薄东来有些愧疚,“我对不起长锦,我没能给他一个交代……”

云画看着薄东来,忽然说道:“当年陈先生和楚女士,只是在战区失踪,并未找到他们的尸体对吧,那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