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清水河畔飘来一朵幽莲, 青色长袍在风中烈烈舞动,虽不像鬼王那般神光附体, 却似浮光掠影间临尘的谪仙般俊逸清贵。
熟悉的背影, 陌生的着装。
是紫微星帝!
云孟侨屏住呼吸,心脏像是龟裂的瓷器,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从内而外碎开, 又被无形的手捏住固定。
不敢妄动, 如履薄冰。
迅速下陷的沙河戛然而止,匍匐于上的少年也瞬间跳了起来, 如同树枝上掉落的枯叶般, 奋不顾身的仿佛要去拥抱火焰。
而后他手中袭向对方心脏的匕首就落了个空,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人提着一把剑,走向不断嘶嚎的鬼王。
没有毫不留情的反击,没有愤怒又无奈的眼神, 没有恶毒中夹杂着宠溺的嘲讽, 甚至连一个失望的叹息都没有, 他所期待的一切回应都是痴心妄想。因为这只是一个幻影, 一个神明的留在附近的神识烙印。
云孟侨自嘲的笑了一声, 手起那把匕首, 敛去脸上所有的情绪, 去扼制即将从破碎的心脏中喷涌而出的苦涩和庆幸。
鬼王怨愤的咆哮着, 一如他在无尽岁月中每天所做的那样。毫无疑问,他是强大的,强大到整个冥海没有任何高阶鬼魂敢接近他的坟地, 哪怕他是个神志不清的疯鬼,哪怕他的魂珠珍贵无比。但如此强大的恶鬼,对于紫微星帝的幻影而言,那个诞生于鸿蒙的巨大鬼灵,似乎与其他渺小的鬼魂没什么区别。他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轻轻地抬起了手中的剑。
无情,又慈悲的斩向鬼王。
“轰!”
一股无比磅礴地可怕力量在鬼王身前爆发了开来。
伴随着可怕地剑光蔓延,整个沙漠仿佛都震动了起来。先是地面的沙尘,在金紫色的能量风暴下层层化为齑粉,随后便是鬼王脚下的锁链节节断开,然后在鬼王的惨叫声中掉落下来。
头顶上旋涡状的黑雾被这一剑击散,乃至灰蒙蒙的苍穹都仿佛快被撕裂。雷声轰动,鬼哭神嚎,狂风卷着那层齑粉腾空而起,遮挡住了剑芒最后刺向鬼王的画面。雷声轰鸣,浩然的剑鸣让人产生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强大的威压掩盖住了鬼王的哀嚎声。
金紫色的光芒,在刹那间盛至炽白。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轮廓,变得异常狭窄,只剩下两个渺小的黑点,咫尺天涯。冥海的夜晚没有任何温暖的可言,烈烈的风声掩盖住了所有声音,云孟侨勉强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低着头稳住沙尘中不断后退的身体,一步步艰难的向前行进。
迎面飞来的沙石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和淤青,但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不为所动。时间仿佛过的异常缓慢,无限的拉长了两个点之间的距离和靠近的速度,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云孟侨终于顶着狂风走到了刚才的位置,看见了那个刚才挡在他身前的神识烙印。
紫微星帝此时已经回过了身,一动不动的看着云孟侨向他靠近。他手持皇权剑,神袍飞舞仿若轻云之蔽月,嘴角浅笑如初日照莹雪,只有周身清贵让人屏息,不敢与之四目相对。
“我是紫微星帝于无尽岁月前留于此处的一缕残念。若是我出现,便证明蝥枢的时辰已到,即将魂飞魄散。”他看着踉跄狼狈满身伤痕的云孟侨,温和却不带半点情绪道:“我虽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使他发狂,但显然你的身上有我的气息,你很不一般。”
他收起长剑的刹那,风停雷指,周遭炽白尽散,只剩下朦胧的光彩映照在他身上,半遮半掩,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风停的刹那,云孟侨一个用力过猛跌到了地上,他吐了口沙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挺直了胸膛,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正在逐渐变淡的神识烙印,然后静静地,上前抱住了这个强大但没有实体的幻影。
幻影一愣,他只是紫微星帝的一缕神念,被封存在此已有亿万年之久。长久的等待令他早已失去了最基本的情感,执行本体留下来的命令,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理由,一旦任务达成,他也将因为力量耗尽而消散。
但此刻,这个胆大包天敢抱他的少年,却令他产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熟悉和不舍。
他疑惑的皱紧了眉头,他从未谁身上感受到与少年相同的气息,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么何来的熟悉之感?
他迷惑的伸出了手,缓慢地覆盖到了少年的脸上。虚幻的身体与少年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但他却仿佛感受到了那令人眷恋的体温。
亿万年的孤寂,果然还是太长了点啊……
幻影在黑夜重新降临之际悄然消失,在他完全消失的刹那,云孟侨也睁开了双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事儿人一样朝坟山走去。
点点红色的鬼火在空气中飘摇,点亮了周遭小小的空间。此时的鬼王已经遭到了重创,从一个庞大的巨人骤然缩小到两米多高,不过比起云孟侨来说,还是雄壮的过分,因此小云子并没有急着靠近,而是站在附近捏着嗓子喊了一句:
“蝥枢!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披头散发的鬼王茫然的抬起了脸,露出了一张憨直阳刚的面庞,让人很难想象,刚刚哭唧唧发疯的恶鬼,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小英俊的男人。
“神君……”
云孟侨眼珠子一转,抓着匕首当宝剑,装作紫微星帝的模样,拿腔捏调道:
“嗯,正是本座。”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见那鬼王哀嚎一声,飞扑上来抱着他的双脚哭道:
“神君,蝥枢知错了,请您原谅蝥枢吧!”
云孟侨被他撞了一个趔趄,这才悚然发现,即便被砍得只剩一层血皮,即将魂飞魄散,这家伙竟然仍旧保持着实体状态,实力实在深不可测。不得不说,眼前这位壮汉有着一副完美的身躯,宽背长腿公狗腰,看上去比斗场里的公牛也查不到哪儿去,但他此刻的神情举止却与身型完全不搭,只是一门心思的抱着一个比自己小一半的少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哭得分外凄惨。
紫微神君一剑破了他的全部修为,却也散去他大部分怨气,使他恢复了些许神志,只是这分神志实在有限,以至于鬼王完全将云孟侨当做了紫微神君。小云子看着趴在他脚上呜呜哭泣,虔诚的吻着他鞋面的鬼王,心思活络道:
“若要本座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鬼王骤然抬头,面露狂喜。
小云子被他这狂热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一边腹诽“死基佬劳资是直男”,一边神神叨叨的做神棍状道:
“只是你罪孽深重,天道有偿,本座也无法姑息。”
“神君慈悲!”鬼王急道:“蝥枢魂飞魄散死不足惜,但若无法求得神君宽恕,怕是魂飞魄散,也难解心头之憾!”
“那你死心吧,整个世界只有软软嫩嫩的小萝莉配得我原谅。”
鬼王瞬间懵逼。
“咳,”小云子扭头咳嗽了一声,继续高深莫测道:“善哉,既如此,你便将你的一切过错尽数道来,若可证明千百年来你的确诚心悔过,本座便既往不咎。”
鬼王顿时喜不自胜,像所有被盲目崇拜深度洗脑的宗教分子一样,五体投地虔诚跪拜,然后开始叙述。
鬼王名叫蝥枢,是苦熊族族长的儿子,那时人族混乱,各个部族之间争斗频繁,为了一点点资源便能血流成河,因此处于三大智族,妖、巫、人最低端。在他二十岁那年,苦熊族被血狼族倾覆,族中财富被抢夺一空,青年男女也被当做奴隶带走。他这种无法修习战神刑天传给人族的武学的人,以及其他老弱病残被血狼族留在了族内,等过段时间再来抢夺。
逃过一劫的蝥枢不甘悲惨的命运,独自一人带着血海深仇和一根族中图腾,踏上了寻神之旅。他听说在大陆东方有座紫霄山,山上有颗高比苍穹的扶桑树,树旁住这个掌管天下皇权的神仙,相信这位神仙定能为他主持公道。
“紫霄山离我苦熊族距离遥远,需要跨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高山,淌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长河,再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日夜才行。可没想到我只是找了三年,便在一座山洞内巧遇神君。”
一个神君干嘛要待在山洞内?云孟侨眨了眨眼睛:难道是懒得给自己盖房子吗?
鬼王继续道:“预见神君后,蝥枢将族中惨事尽数告知神君,期望神君慈悲,降下福祉,制止血狼族屠杀同类。可我没想到的是,神君竟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十分赞同血狼族的所作所为。”
云孟侨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当然,你找的可是司掌权利的神明,权利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谁拳头硬,谁就说的算。不过这种话放在紫霄星帝身上稍微有点违和啊,毕竟看叶圣爹那个家伙,就知道这位肯定是叽叽歪歪的喜欢主张仁治之道。
但他还是继续神棍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对本座如此感激涕零?”
时间荏苒,许多记忆已经被时间磨成了粉末,但那段遭遇神明的记忆让蝥枢仍旧难以忘怀,乃至今日提起,仍旧情不自禁的亲吻地面以示虔诚。
“那是因为神君您说,您是司掌权利的神明,权利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谁拳头硬,谁就说的算。”
云孟侨:“……”
蝥枢五体投地道:“但您尽管这样说着,还是慈悲的帮助了我,甚至为了让我接受馈赠接受的心安理得,仅以微小的代价,便传授给我无上的神法!只是蝥枢愧对神君,在用武力统治了其他几族后,出于私心将您传授给我的神法教给了我的后代,这才酿成了滔天的大祸!”
比起闯下什么大祸,脑回路很神奇的云孟侨显然更关心这个,“我让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说到这儿蝥枢也露出了几分疑惑,但还是虔诚的说:“神君高深莫测!您让我给您盖个房子!”
云孟侨:“……”
蝥枢将从神仙那里得来的神法泄漏了出去,很快智族之一的人族便将这些神法改造的更适合人类,并开始了对巫妖两族进行了侵略和迫害。武力即为权道,人族之间权利如何更迭与神明无关,但由于人族学会仙法,并对另外两个智族发动战争严重影响了天道平衡,整个鸿蒙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乃至天道都对神明降下了天罚!
蝥枢是人族的掌权者,是他带着人族走向侵略的道路,他一直以为他是在遵循着神明的教诲,用手中的权利将人族带上强大的正道。可没想到随着三族之间仇恨愈演愈烈,事态也越发的不可控制,当他回过神来时,修习了功法的同族们早已被欲-望和贪婪蒙蔽了双眼,正在谋划一场弑神的战争!
而当初那个将他从一个潦倒的傻小子变成人族英雄的神明,也被其他众神囚禁进盘古山内。
听到这里,云孟侨不由得眼神一变。他记得很清楚,的确有个神明被囚禁在盘古山内,但好像并不是紫微神君。
“蝥枢!”云孟侨厉声道:“你背弃了诺言在先,鼓动人族搅乱苍生在后,即便你将自己活埋于冥海,死后仍饱受万虫噬心之苦也难以洗清一身罪孽!我问你,你心中可还记得本神君的名号!”
“蝥枢知错,请苍龙帝君降罪!”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不仅不能相信晋江的服务器,我家网线也不太靠得住。
这章过后,很多事情都昭然若揭……但你们都能猜出我的套路了不开心,所以我就是不明说,哼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