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珠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程顾便在外头枯坐等着,直到过了晚饭的点儿,令珠才红肿着一双眼睛出来了,程顾赶紧走上前去,心疼极了:“我让人去弄热帕子,给你敷敷眼睛。”
一直也在旁边候着的绣菊和绣竹两个不等吩咐便飞快的拧了热帕子送来。
程顾让令珠坐在院子里,自己拿着微烫的热帕子亲自给她敷眼睛。
“七哥!”
令珠一直安安静静坐着不动,此时却突然道:“我想回窦家。”
“窦家老夫人如此狠毒,对你起了杀意,你还要回去吗?”程顾猜到令珠必是做了决定,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决定。
“今天在清音阁,窦家的三位姑娘都看到我了,她们知道我还活着,早晚都会找过来,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名义上我总归还是窦家的表姑娘,窦家不可能任由我流落在外,她们若是知道是七哥收留了我,只怕对七哥也不好。”
令珠的声音有些倦怠,但依旧镇定冷静。
“一个窦家,我还不放在眼里!”程顾道。
“我知道七哥厉害,可七哥是江湖人,势单力薄,窦家却是皇商,势力盘根错节,七哥疼我,可我也心疼七哥啊,不想连累了七哥。”
令珠的眼睛被热帕子敷着,她看不到,便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程顾的手:“我从小到大,虽然衣食无忧,却孤单寂寞,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知心的朋友,唯有七哥对我最好,我原先还想着,只要找到了程顾哥哥,我就有家了,即便脱离了窦家也无妨,可是忘忧先生却说没有程顾这个人,我就想,多半是我太孤独,才胡思乱想出来这么一个人,也许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做梦罢了,梦醒了,我也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窦家才是你最不该去的地方!”程顾反过来握住了令珠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我不怕连累。”
“七哥!”
令珠急了,想要拿开敷在脸上的热帕子,却被程顾按住了,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令珠顿时懵了。
“令珠,听七哥的话,别回窦家了,七哥什么都依你,你在这儿住着,七哥也能安心,若是回窦家,只怕日夜都要担心你。”
令珠心中一软,刚才的慌乱无措顿时被一阵暖流所取代,她不答应,也不反驳,只静静抱住了七哥的腰,感觉踏实可靠。
七哥很好,正是因为好,才不能害了他。
“七哥觉得我还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表姑娘么?”令珠静静道,“清音阁的文会,我成了新的擂主,只怕明日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大家稍一打听便能知道我是窦家的表姑娘,更何况我和程姑娘是好友,今日还结识了不少名门闺秀,她们都说要下帖子请我去她们家玩儿,我已非之前默默无闻的孤女,任由她们打杀也无人过问,如今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窦老夫人略有动作,便有人找上门来质问,她即便为了窦家的名声,也不敢轻易动手的。”
“令珠……”程顾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来都觉得令珠温顺软弱,他才事事担忧,如今才发现,这丫头只是韬光养晦,掩藏锋芒罢了,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便会亮出锋利的爪牙。
“如果你打定了主意,我支持你!”凝视着面前安静文弱的姑娘,程顾也下定了决心,他时时刻刻叫人盯着,若是受了委屈,他自会给她撑腰。
热帕子慢慢变凉,程顾又给她换了一条,依旧替她拿着不让她动手,令珠顿生依赖之心,只抱着程顾不肯撒手。
她知道男女有别,也知道自己和七哥这样亲密,若是被人知道,名声就会万劫不复,但七哥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她也不在乎,反正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当中,七哥对她最好,她愿意!
此时的窦家,窦大夫人正熬夜,着急的等待消息,窦静姝在旁边陪着,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满头大汗一溜小跑回来报信:“表姑娘如今住在城东柳条巷的一座小宅子里,小的假装敲错了门上前打探,开门的是两个护院,体格健壮,一看便知道身手不凡,小的借着问话的功夫偷着往宅子里瞄了两眼,看着倒像是哪个富家少爷养外室置办的院子,处处都精致的不得了。”
窦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可见着院子的主人了?”
“小的在旁边守了大半日,没人进去,也没人出来,后来天黑了,左右宅子的灯都熄了,小的正要回来,那院子的门反倒开了,出来一个老妈子和其中一个护院,两个人一路往天香楼去了,置办了一桌席面,又回去了,小的一路跟着,偷听了两句,好像在说什么,令珠姑娘不高兴,吃不下东西,七爷生气了,嫌他们不会服侍,回去只盼着令珠姑娘多吃两口,不然七爷发起怒来就了不得了……小的不敢多跟,看着他们回去,又守了一阵子,见没动静,这才回来了。”
窦大夫人听得怔愣起来,还是窦静姝在旁边道:“做得好,下去领赏钱吧,把嘴巴管严了,这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打发了小厮,窦静姝看着发呆的母亲,也有些不安起来:“令珠……真成了人家的外室?七爷又是谁?”
“令珠的美貌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做了人家外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还不至于,你没听见,那两个服侍的人只称呼令珠姑娘,可见并不是外室。”窦大夫人缓缓分析起来。
“不管是不是外室,令珠现在过得都不错,要不然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跟着程姑娘去参加文会了,母亲都没看到,程姑娘待令珠可好了,安姑娘和周姑娘也很喜欢令珠,她又成了擂主,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窦静姝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窦大夫人的经历毕竟比窦静姝广,想问题也透彻,思虑一会道:“程家既然默许唯一的女儿与令珠走得近,可见对令珠的底细很清楚,不仅不反对,反而有几分主动结交的意思在里头,还有上回程老夫人去弘福寺礼佛,对令珠另眼相待的事,只怕也不是偶然,这里头应该还有内情,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令珠一个孤女,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窦静姝有些惊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正是因为她是孤女!”窦大夫人的话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令珠是你姑母的养女,这事咱们家没刻意瞒着,只要稍加打听便会知道,人家悄悄打听着来寻女儿,见女儿过得不好,暗中给她撑腰也未可知啊,毕竟令珠是孤儿这话是你姑父姑母说的,是不是真的六亲死绝了,谁也不知道,如今你姑父姑母死了,更没有人知道了。”
“那……那该怎么办?”一向端庄稳重的窦静姝难得没了主意,心里乱成一团,“这些年咱们对令珠可算不上好,万一人家报复可怎么办?”
窦大夫人叹了口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先别自己吓自己,不过即便不是亲生父母找了来,只怕也是亲戚故旧,不然程家不会无缘无故的待令珠如此亲热,令珠一个弱女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逃脱,如今还好吃好喝的被人供养着。”
“唉,我早就劝过你祖母,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又不分家产,也没什么利害关系,一年养下来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素日咱们家舍粥舍米也不只这个数,好好地养大了结一门亲也就罢了,权当是做善事,可你祖母是铁了心,认定了令珠是扫把星,如今若真的是令珠的亲人寻了来,不仅把咱们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给抹杀了,只怕还会恨我们苛待了令珠,这不是白白结下了一个仇人?”
窦大夫人越想越觉得窦老夫人糊涂,也恨自己当初没狠下来心劝住婆婆,毕竟当初谁会想到令珠还有今日这番奇遇?
“这事只怕瞒不过祖母。”窦静姝一想到祖母的怒气就下意识的畏惧。
“即便其他人不说,我也得说!不然照你祖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真的得罪了人咱们也不知道,如今的令珠可不是以前的令珠了,总让她在外头住着,人家定要疑心,先想办法接回家里来——只怕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咱们家下帖子邀请,难道都推拒了不成?若是被人知道你祖母做过的事,咱们家的名声可就臭了,我可不能叫她连累了咱们一家子。”窦大夫人拿定了主意,在令珠这件事上,一定要说服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