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皇宫,宫门重重,雕檐映日。
雄伟壮丽的广陵殿上,文武帝在百官的朝拜下登上王座。
这是大胤王朝最平常不过的早朝,百官上奏各地各事,文武帝处理完繁忙的国事,接着是宣布退朝,但内侍太监刚亮嗓子高宣退朝,殿外传来一把清越的声音。
“且慢,臣来迟了。”
百官齐齐望向殿门,高座上的文武帝的目光紧锁在门外走进来的身影上。待来人样貌清晰地出现在座下后,文武帝不苟言笑的脸上如破云开,笑容满面,说道:“韩文,三年不入朝,今朝觐见,性子越发任性了。”
百官们听此话不自在了,脸色晦暗不明地聚拢在殿中央、站在百官当中的人——韩文。
一身暗红衣裙,宽袍阔袖,裙摆逶迤拖曳身后,裙上绣着深红浅红不已的暗纹,光线下,走动间,裙褶里有淡淡的红光。她身材高挑,长裙加身更是拔高了身段,一头微卷长发整齐地披在脑后,额前两缕发丝分别垂落耳边,一只衔珠花簪戴在头侧,为素颜的她添上三分烟色。
身着一袭华丽繁复的华裙,素日里清冷孤傲的大小姐难得一见以这般华美高贵之姿示人。
除了惊叹她的美丽华贵,众人最惊的莫过于她上早朝。
三年前,云来会昌盛坐大,民间传出黄金帝国一词,至此,天下第一商会诞生。文武帝以韩家上交国税贵重为由,诏韩文入宫,赏万金,赐官职。韩文拒之,但文武帝旨意已下,拂了便是蔑视皇威,大逆之罪很容易加身,无奈之下,韩文被迫受领皇恩,得个官职在朝。
为官者,亲民拜朝,文武百官皆是如此。
但韩文是一个异类,文武帝升她为正三品官位,位列户部,掌管国资地税。可自任命为官那日起,户部中从不见她的身影,也是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有踏进皇宫王城半步。从不入朝拜表,从不受宣觐见,轻世傲物到这般地步也是无人能及。奇怪的是,皇帝对此毫无盛怒,甚至对外宣示,准许她无事不入朝。
大胤王朝建国四百九十五年,正三品官位第一次成了空有其名的虚位。韩文当真神人也,开创了闲职的先例。
皇帝都不责怪她,其他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正三品大臣的“懒朝”。
韩文扫一眼四周的文武大臣,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等着文武帝话说完,她也不吱声。
两厢寂静无声,中间隔着百官。文武帝和韩文似乎在对峙,有电光火舌在二人之间闪烁。
良久,高位上的文武帝总算坚持不住,开口认输:“三年未见,脾气越来越倔。说吧,妳不请自来,有何事?”
“陛下在说笑吗?昨日下旨宣我入宫,我想着,今日便是早朝,我又是臣子,何必那么麻烦,索性一道来了解决,也好行事省了麻烦。”韩文明媚的眼睛带着三分俏皮,如此道:“陛下向臣要人,臣不得不从,但作为商人,讲信用尤其重要。臣既已答应龙氏保他们平安,必不会失信于人。陛下为修两国之交,援助南楚是应当的,陛下向臣要人也是应该的,可臣实在做不得那背信弃义之径。所以,臣今日前来是向陛下请罪的......”她抬起左手提了提掉下去的披帛,右手从阔袖伸出,双手呈上官印文帛,屈膝跪地,行百官跪拜圣上大礼,朗声道:“请陛下允臣辞去官职!”
殿内鸦雀无声,或惊或疑的视线如万箭齐发射在韩文身上。
谁都未料到她会上朝,谁都未想到她会请罪辞官,谁都为猜到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龙氏,为了那个亡命天涯的氏族。她今日种种举动打破了韩家一直以来的“规矩”。
文武帝眯紧眼,高深莫测的眼睛锥子般凝视座下跪拜之人——纤腰裹在繁复的衣服下,黑红两金的腰带束着细腰,勒出窈窕身姿。虽跪着,但脊背硬挺,姿势稳而重,尚不见卑贱之态,坚韧不可朽的气节自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令人瞻仰钦佩。她就是这般铮铮硬骨,松山不倒。
许久,高座上有声传下,“妳当真如此,执意而为?”
身跪着,头抵着,看不到上面的那位是何神色,但韩文还是感受到沉重窒息的威压自上而下地落在身上......果然,坐在那个位上几十年,气势就是非同一般。若是换作殿内其他官员,承受这等君威就是等于性命堪忧,岂不跪地磕头求饶。但她不同,大人物见多了,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临危不乱什么的早就学会了。
她深吸一口,将手中之物高举过头,郑重其声:“臣执意。”
“如此......”头顶的那道声音不冷不热,辩不明喜怒,“朕准了。”
文武帝如此爽快地允准她请罪辞官,圣心难测到无人能解,但其一点可明:除了别有深意,她的跪拜“屈服”占主要原因。三年懒朝,蔑视皇威,任性之极又高傲的她能当众行礼于人,能自称“臣”而屈人一等,这些不就是表明她放下尊严承认君氏的地位和权势,甘于臣服么?
她给了文武帝至高无上的颜面,承认了皇家才是天下最尊贵最有资格享受万民朝拜的氏族,哪怕她,也要在皇家面前低头跪拜。
这一跪一拜,文武帝赢了,君家赢了韩家。
二
早朝结束,韩文一人走在宫外官道,没有仆从侍婢,没有座驾马车,真真正正的形单影只。
宫门近在眼前,刚过去,抬眼就撞见门边站着人。
“殿上不见你出声,怎么半路拦人呢?”韩文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人,语气极其不善。
君白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等她,身上的太子正服未换,看来下朝便堵在此地。韩文挑眉打量他,印象中,从未见过他穿太子正服的模样,今夕一见,方知外面说书的为何赞他神人:华美的衣服穿戴在身,衬得匀称傲人的身材更散发男人魅力,绝代容颜上五官精致美丽,墨发梳进玉冠,一支白玉簪插在头顶,几缕长发垂直落在肩上,顺着衣襟悬挂胸前。他一身贵气,无论穿什么都飘飘若仙,太子正服让其增添华贵之气,再配上天人之姿和温润有礼的风度,真乃神人也。
韩文从不否认他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称,但美男又如何,再美能得过她的小十吗?十个君白也赛不过小十!
“有什么话快说!我忙着呢!”对于君白,她向来不给面子,心直口快,有什么不满都当面指出,经常让对方陷入尴尬境地。但长此以往下来,不知道君白是修高了涵养还是脸皮也厚了,总之无论她说话多难听,他都能月白风清地一笑置之。
“从未见过妳穿这样的衣裙,很好看。”君白笑道,潋滟风目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正统的红罗衣,只有地位极尊贵的女子才能穿戴。但韩文表示,她更喜欢那件小雪为她订做的撒花烟罗衫,但阿南死活不肯同意,逼着她穿红罗衣上朝。她没心情跟人讨论衣服,随口敷衍一句:“我光着身子比穿衣服还好看,你要不要看啊?”
这样的淫词秽语出自闺阁女子之口,实乃失了廉耻误了女德,低贱至极。饶是君白,也禁不住惊骇。
韩文看君白脸色不对,瞬间提了三分精神,打趣道:“你都有女人了,还听不懂我的话吗?要不要细说?”
君白状似无奈地叹气,好心地劝诫她:“日后不要再说这等粗话,污了名声对妳不好,女子还是要自爱些。”
“你这么爱教育麻烦去教育别的女人,我用不着。”
“小栖想见妳。”君白依然温润地看着她,“进来发生太多的事,小栖一直想见见妳,向妳解释......”
“打住!”韩文伸手打断,“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病啊,女的给男的说好话,男的为女的求情,唱双簧都没这么个唱法。拜托你们,以后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自己解决好不?我真的没力气掺和你们的大乱斗,想玩什么自个玩去,别祸害无辜就行。”
君白精致的嘴唇微不可察地一抿,低沉道:”小栖想让我转告妳,宫中近来动作不小,花锦和平王不知筹谋什么。她怕妳出事,让妳多加防范。“
“真是够虚伪的。”韩文冷笑,“想让人不出事,办法多的是。直接废了花锦那女人不就行了,简单又有效,还能以绝后患,免了许多杀孽。她就是蠢得不可救药,非要用作死的办法来折磨大家。还提醒我小心?她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吧,免得哪天被她那个好妹妹害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君白神色凝重。
“行了,你们自己玩吧,恕我不能奉陪。”她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土,大步向宫外走,经由他身旁时,停下来。“君白......”她偏头斜睨他,在他怔然的目光之下,三两下脱掉衣服,速度快到对方来不及做不出反应。等他欲出声制止时,她人已剥掉只剩下一条白色内裙,清爽地站在面前。
“妳......”君白愕然的失了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有目瞪口呆。
或许他的涵养修到高深境界,但她的厚颜无耻也达到无人能敌之步。
“官都没了,这御赐的衣服劳驾太子殿下还回去吧,没准花锦他们做梦都想要呢。别误会,你没机会看我光着身子出宫。”韩文把红罗衣扔到君白手上,伸伸腰,拍拍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