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馥喜欢看美剧,因为美剧暴力、血腥、真实。

玩赛车的人内心似乎都潜藏着躁动的基因。

可是眼下。

柳馥看着在地上烂作一团,血肉好似西红柿汁液四溅一地的尸体,却再也感受不到所谓的刺激。

她好像在瞬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但血腥的味道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发散,哪怕是三十八、九度的炎炎夏日,它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发酵。

有科学依据证明,人的视觉在看到某样具有强烈意味的事物时,脑神经会下意识做出味觉判断幻想。

就好像人在看到切开的柠檬时,不入口,却觉得两腮发酸,随即脑子会脑补出柠檬那酸涩的味道来。

此刻,柳馥没工夫理会什么科学依据……

她在吐。

胃部好像痉挛似得抽搐,恨不得把所有的汁液都挤榨出来。

没有消化掉的菜汁饭渣恶臭无比,可这股恶臭竟然掩盖不住满鼻的血腥。只是五六秒,柳馥就可以肯定,她吐光了今天吃下的所有东西,但胃部依然在不断的翻滚。

门房的大妈听到沉闷的撞击声,这时才慢半拍的出了门。

太阳炙烤着空气扭曲,大妈摘下了刚才看报戴着的老花镜,这才隐约看到了不远处小花园的这一抹煞红。

“唉,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去上课?”

门房的大妈可不是个好脾气,面对十六、七岁即将迈入成年,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刺头们,她早已没有了符合这个年龄段人的温婉慈祥的脾气。

可当她的步子迈来,脸上原本佯装出的严肃表情就没有了。

她呆了。

血,肉……尸体。

“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呐。”

高傲的嗓门极具穿透力,惊醒了上课铃声后寂静的校园。

各个楼层的老师办公室是第一个有动作的。

死人了?

开什么玩笑呢?

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老师手里端着茶缸,淡然的探出头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偏回头的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凝固了,而头颅随之一点点的再次依照方才的轨迹,扭动了过去。

血,是大片的血,惨白的骨头渣子在鲜红中格外的辣眼。

啪……

搪瓷茶缸从他手上滑落。

“死,死人拉!叫保卫科,保卫科!”

中年老师的低吼才是真正拉开了混乱的伊始。

有人探头张望,呆凝不动。

有人撒腿就跑,赶往小操场保卫科的方向。

刚刚上课不过三分钟的各个教室也躁动了,老师先出门,学生们跟着跑了出来。

“啊……”

“呕……”

一声声尖叫,有男有女,身在二楼教室的人们,大多数都直接呕吐了起来。

对比那教学楼上的混乱,小花园就好似一个真空区的凝滞。

水泥地,血肉模糊,一滩恶心事物的跟前,一个女孩躬身双手撑着膝盖,吐无可吐,眼神放空着。

她在想,在回忆,让脑子里的片段和当下的这一刻进行重合,然后又用这些片段作为印子,勾起更多的记忆。

然后,她真的想起来了。

眼前血肉模糊,分别不了性别的尸首——

“是女孩!”

柳馥对高中的生活再淡忘了,也无法忘记这件事。

甚至于对死者的高考分数,她都记忆犹新……

454。

只因为,这一年本省的高考文科二本录取线是……455分。

一分之差,女孩落榜了,家里就算有资源托关系,硬性分数都达不了标,也无济于事。

女孩家条件不差,是国企职工。

本不应该因为一次高考落榜就自暴自弃。

问题就在于……

死前她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大体的意思是:一分,就连一分你都挣不回来,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汉川人都有些直愣干脆,本来女孩也早该习惯了家里人的脾性。

可迎着巨大高考压力勤恳复习多少个日月,本以为能取得好成绩,最终却以一分之差落榜,而形成的强烈落差,本就让女孩有些深思分离。

随后至亲之人的这一句话,彻底撕裂了她意志。

这些详情,都是事发后经过警方调查才渐渐传播出来的。

后来有不少人惋惜,女孩的父母有些太过分了,如果能忍过一段时间再训斥,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也有人分析……

女孩要能再考差一点也好。

可关键是……

一分,就差一分,她就有能上大学的可能了!

有时候偏偏就是那么一分半毫的落差,让人难以接受,随之分崩瓦解。

想明白了一切,躬身的柳馥,直起了腰来。

仰头望天,直视骄阳,任由那火辣酸涩在眼球上蔓延。

“老天爷?上帝?你让我活了回来,又让我亲眼看着一条生命的死去?”

“为什么?你TM有病啊!”

柳馥对着天空嘶吼着,这一嗓子,几乎让乱哄哄的教学楼都寂静了半秒。

“你不是能重来嘛?”

“来啊!跟刚才一样啊,倒退!重来!重生!重置!”

“TM的给我Get-it-back!back!back!”

嘶吼落下的刹那。

柳馥觉得发生了些什么……

视线中白茫茫的光芒没变,变得是视界中左上角小方框里的蓝色数字——

咔嗒。

就好似钟表指针运动的机械声,两次变成了零次。

低头平视……

教学楼上没有了乱哄哄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的呕吐物恶臭也不复存在。

最主要的……

那滩血肉模糊不在了,这摊事物原本的位置上,站着那位柳馥今天第三次见到女孩。

“柳馥……再不走要迟到了,老李保准要训人!”

呼……

听着熟悉的台词,柳馥悠长的出了口气,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

哪怕在确定自己重生回来时,柳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现在……

那个自杀的女孩还没死,柳馥有一种莫名的舒心,好似胸口卸去了什么,轻松了好多。

是的,时间倒退了,她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的这个时间点上。

“你……”柳馥发现自己叫不出她的名字来:“你先去,我有事儿!”

说罢,柳馥动了,扬起步子,飞快的从女孩的身边擦肩而过,向着教学楼跑去。

这一回轮到女孩愣住了。

有事儿?

有事儿你还往教室跑?

有病吧!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了,女孩再也不敢耽搁,随着柳馥的路线跑了过去。

可当她疾步踏上二楼的楼道时,却发现漫长的走廊根本没有柳馥的身影。

“柳馥什么时候这么能跑了?体能测试时还病怏怏的模样。”

女孩快步走回教室,发现班主任老李还没到,总算安心了。

可是……

第四组靠窗位置上,柳馥……

不在?!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上课!”

老李猛地在她身后出现,不给女孩半点思考的时间。

楼道上。

柳馥大口喘着粗气,拼命迈着步子狂奔。

记忆里高中时体质嬴弱,但也没有这么不堪吧?只是上到三楼,柳馥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然而,此时的她心里没有多余的念想,有得只是那个曾经或许在校园里碰面却不相识,后来只在黑白相框中见过的女孩。

跑!拼命的跑!

一边跑,柳馥的嘴上还执念的循环着一句话:“活着,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有未来。”

上到五楼,柳馥的双腿都发软了,可她还是再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迈着。

教学楼高六层,但算上天台,是有七层的。

眼看还有两层,估摸着时间,柳馥知道,自己肯定赶得上。

爬啊爬……

上课铃声过后的教学楼寂静无比,整个楼道里似乎只有自己喘气的响动。

六楼,近了。

柳馥一手拉着栏杆,累得垂头丧气,却一直反复念叨着那句话:“活着,一定要活着……”

就在这时,堪堪踏上六楼中间间隔的柳馥,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柳馥心里只是升起一团急躁的愤怒,抻起右手就将对方死命的推开:“让开!”

那人影出乎意料的孱弱,只是被柳馥一拨的功夫,就偏向了一旁,重重的撞在了六楼隔断层摆置的杂物上。

“啊……”

那人吃痛的低吟,柳馥却没工夫理会。

“活着,一定要活着,老娘拼了老命……来救你的!”

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骂脏话了,柳馥自从和易安在一起后,就少有爆粗口的机会。

易安,不易怒,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总是给人一种安宁平静的感觉。

走上隔断层和天台的最后几阶楼梯,当炙热的阳光透过屋檐照在身上,柳馥疲软到了极限的身体,有了一丝回光返照的感觉。

不论是不是错觉,但柳馥的确缓过一丝气力,她目光扫视空旷的天台。

一个人影就站在天台围墙的边缘位置,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趴着围墙耸身一跃。

此情此景。

柳馥俨然有一种莫名的责任心窜生。

作为一个成年人,人性告诉她,一定要救下这个人,没有为什么。

而理性……

不说祖国的花骨朵是否应该报效祖国,回报父母。

只说为了她自己,她也得活着,享受一段应有,但绝不会美妙,甚至饱含坎坷的人生。

于情于理,柳馥都不能看着她跳下去放弃生命。

“死,不能解决问题……”

“大学考不上,可以复读,父母不够爱你,你可以自爱……”

“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人性允许自私,你可以抛弃所有,但绝对不能抛弃自己。活着就会有拥有一切的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话已至此,柳馥实在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语了,刚爬完楼梯,大脑正处在重度缺氧的状态当中,根本没多少脑回路。

柳馥倒是记得几句后世的经典段子——

你死了,别人就会睡你老公!

打你孩子!

名正言顺拿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而你,却连抽她的能力都没有!

可关键问题是……

对象不合适啊。

高中女生哪来的老公和孩子?

然而……

令柳馥惊奇的是,对方动了,竟然慢慢了转过了身。

所以,自己说的几句话,还是有用的?

可就在对方彻底转过身来时,柳馥呆了……

短发,平胸,喉结,硬朗的面部线条,如果裤子在紧绷的突出一些,就完全集合了所有的男性特征。

“……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