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杀马这种事,张骏本以为军中会有抵触,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听到要杀马解决粮食供应的命令,好些人还发出了欢呼声,一个个磨刀霍霍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不忍,明明是已经觊觎许久。
后来他自己想想,也觉得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杀的又不是从凉州带出来的战马,而是缴获的驽马。驽马就是用来干活的,不能上阵,也听不懂复杂的口令。现在已经沦为负担,那还不如吃掉。否则没有粮草喂马,它们还是要饿死。
行军一整日,即便是全力赶路,却也只走到全程的一半多点。眼看天色渐黑,张骏只好下令安营休息。
士卒们在各级将校的安排下砍伐起树木,很快就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营地。用来打仗肯定不行,但是防野兽倒是足够了。这种地方野兽比人多,若是遇到狼群也十分棘手。
张骏被搀扶着下马,扯动到伤口还是会很痛。为了防止伤员落马,所有人都被绑紧固定在马背上,张骏也不例外。他坐在了一个厚实的动物毛皮上,下面还铺着厚厚的一层枯枝树叶,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让血液流动起来,这才好受一些。
他左右寻找了一番,但士卒们来来去去的都在忙着,人影叠叠的一时竟看不到江宛在哪里。
自从那天以后,江宛就一直躲着他,张骏找了好几次机会想要凑近说句话,但都被其巧妙避开了。
整理了一下腋下的甲带,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张骏目光来回搜索,片刻后,总算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她的身影。
张骏直直地盯着江宛,再也没挪开。这并不是他产生了龌龊的念头,其实他脑子里这时想的是女扮男装的问题。
前世在读小说或者看影视剧时总会遇到类似的情节,但无论是小说的作者还是电影导演,都会故意让读者和观众们知道某个人物是女扮男装,全世界只有主角是被蒙在鼓里。
当时张骏就觉得要么作者和导演智商有问题,要么就是主角眼瞎。可这次事情轮到自己身上,他还真有点好奇,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无疑江宛的伪装是十分成功的,直到那天为止,张骏从来没想过她会是个女的。也可能是事情太多自己没有察觉,人都是有了疑心后才会想很多,对于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往往就会忽略。
首先,宋沛一定是知道江宛是女儿身这件事的,因为他俩是亲戚关系,没有宋沛的照看,江宛不可能隐藏的那么好。其次,索三戒应该也被蒙在鼓里。张骏还记得之前索三戒抱怨说江宛从来不和别人一起出恭,这说明他同样不知情。
“这也不能怪自己没眼光吧?”张骏摸着自己的下巴,脑子里回想到前世大街上遇到的很多年轻人,似乎还真有让他分不清男女的。
摇了摇头,张骏苦笑了一下,心道自己还真是够无聊的,如今的状况说是山穷水尽也不为过,却反倒是分析起无关紧要的事情来了。无论他是男是女,总得活着回凉州才行,若是死在了这崇山峻岭之间,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
另一边,江宛也在忙碌地和匠作队的士卒们一起搭建帐篷,不过她的眼睛总是管不住地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瞄去。正巧和那个人的目光相碰,她又受惊一般迅速挪回自己的目光,心里紧张道:“他······他应该没看到吧······可是为何一直盯着这边?”
江宛本名江婉卿,为了掩饰身份,才给自己取了“江宛字汝卿”的名头。她出身西土大族江氏,又是族长江琼的嫡孙女,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也不为过。从小便接受书香门第内对大家闺秀的严格教育,无论是琴、棋、诗、书、画还是女红,她都一学便会。
聪颖的头脑和高贵的出身更让她得以像男子般修习经史,不但才学远胜于一般女子,便是太学里的须眉丈夫,也多有不如她的。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感到生活的无趣。江宛不想像族中其他女子那样到了年龄便被安排嫁人,从此相夫教子。她想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或者说哪怕是体验一次之后再嫁人,她也认了。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到有一天,她从闺中好友那里听到了少将军获白虎、胜射雕手、杀汉使的一连串事迹,江宛突然发现,也许跟着她们口中所说的“少将军”,自己的人生便会精彩起来。
于是,她找到了同自己一向要好的表亲宋沛,希望可以加入其正在张罗的投效少将军的行动中。宋沛拗不过她,勉强同意,但是要求她不得暴露身份,如若不然,就半点可能也没有。
魏晋时期女子的地位虽然大幅提升,但男女之防还是很严格的,特别是在书香之家。宋沛起初也只是想让自己的这个表亲妹妹知难而退,谁曾想她真的能做到!
区区易容的小手段,当然难不倒江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粗糙的感觉从指头上传来,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所谓易容,并不是变脸,而是用精心调合出的涂料抹在脸上,让脸色变暗,皮肤变粗糙。
就比如她现在脸上沾的东西,就有蛋清、生姜等十几种材料,不但牢固结实,还能养颜。此法取自汉时安世高所译的身毒医书,流传至今已经大多散佚。倒是这一篇被闺中之人留下,得以留存。
江宛本就是一个念头通达的女子,她很不习惯自己如今这般被一点小事困扰不堪的模样。便是女儿身又如何,须眉丈夫就一定胜过巾帼么?
她想到这里,便大着胆子不忿地瞪向了张骏,可让人气恼的是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同韩虎说着什么。顿时,一股恼意涌上心头,江宛手中用力,啪地拍响了身旁的木桩,倒是把一边的几个士卒吓了一跳。
“江主簿,您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一个士卒小心问道。
大家都在兢兢业业的干活,谁也没有偷懒。
江宛被问得脸上挂红,急忙道:“无事,你们好好做事!”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士卒们摸不到头脑,只能暗想江主簿最近的脾气不太好,大家还是躲远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