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黑泽老师(一)
一、
当我醒来的时候,世界全都变了一个样。
上一刻还是那个女人狰狞丑陋的面容,下一刻就回到了5年前。
电脑桌,簇拥的学生,纸墨的香气,还有一个未忘的他。
二、
即使从噩梦中逃脱出来了,我也久久无法适应现在的状态。我怕这一切都只是我濒死的梦境,当我生命力用完之后,我会堕入比那更黑更沉的深渊,从此前尘往事,尽如烟灭。
我不想再忘记,能够记起实在是一件最大的恩赐,我只能不停在回忆里穿梭,片刻不敢停下,将那些最珍贵的画卷一张一张地展开,却怕泪水侵蚀那画中的青年。
你未亡,我未忘。
真好。
三、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否与这个青年有过纠葛,或只因为他面容如花,所以即使是初见,我也再无法忘记他的容颜。
彼时我刚满十五,不过是个暑假从城里来的娇公子,被人拉扯着入了深山,只为见一眼这个季节难得才开放的花朵。
谁料最后迷路于山间,被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类的青年拉住了手。
寒实,你回来了。
他哭红着眼对我说道。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某只勾人魂魄的妖怪,所以挣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奇异地,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座山。
初时未曾细想,现在才明白他是故意为之。
既想要再见我一面,又想要放我离开,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不过我怎么会让他如意,他等了我那么久,我也忘了他那么久,若这一世不再痴缠,那往日种种不就都成了笑谈?
我不想他忘记我,我也不想再忘记他。
四、
鬼使神差地,几日后我又独自一人上了那座山。
那日阳光正好,可我却再见不到那个他。我有种莫名的直觉,那个美的窒息的青年在躲着我。
如果不想见我,为什么要拉住我的手!现在我忘不了你了,你得对我负责!
怀着怒气,我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直走入了这座山的深处。家中长辈常有提醒,莫入云雾缭绕的地方。可那时我被想见他的念头冲昏了头,看见有云雾的地方反倒是跟打了鸡血一样直冲了进去。
云雾的后面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我已无从记起,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喝醉了酒,身体被另外一种意识控制住了。它似乎在对着某个人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已记不清楚内容,然后记忆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断了声息。
再次醒来,已是在山脚下的一个草堆里了。
我那时全没了一腔再见那青年一面的勇气,只隐隐觉得心愿已了,从此绝不要再入那座山一步。
我踉踉跄跄地回了家,之后就生了场大病,只病得我忘记了许多事、许多人,也病得我这次暑假之行不得不早早收场。
多年后,我才从幼时玩耍过的朋友嘴里听来了一件怪事:
我归来后大病的那天晚上,那座山的顶峰意外下起了大雪,那场雪下了许久,等到天亮的时候,所有可以通到山顶的路都被大雪堵住了,连山腰以上都再难通行。
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是山神在哭。等到它再不难过的时候,雪就会消了。
而我离开的那天,雪正好全化了。
他那时是已经打算忘记了我了吗?
五、
十年后,我因为工作调动又回到了这里,那时我在县里的一所国小教书,平日里也只是窝在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
某日闲来无事,翻开了一本杂谈,却对扉页上的一个图案入了迷。
我为此到处询问它的来历,最后才得知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花朵,它叫星辰花。
而这种花,附近只有在那座山上才见得到。
我不知为何就是想见那花一面,想得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最后熬到周末才骑着自行车去往了那座山。
那座山似乎终年冰雪不化,靠近顶峰的地方更是鲜少有人问津,看上去又神秘又迷人。
然而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一个开满了星辰花的小山坡。
我本以为山路难行,真正走的时候才发现意外的轻松,我甚至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走完了我预计会用掉6、7个小时的山路。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也没有细想,那时只是觉得微风拂面,风景正好。
然后我又见到了那个青年。
他穿着做工精细,染着云纹图案的和服,一脸轻快地靠在树上,对着我笑。
他一笑,我就落入他那双漂亮的不行的眼睛里,怎么都爬不出来了。
六、
他说他姓神护,是一个因为厌倦了人是人非而选择逃离社会,跑到山上独自生活的隐居者。
总的来说,神护是一个学识渊博而且性格温柔的人,我只与他交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因为我发现,在神护的身上,我总能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和我一样喜欢看杂记或者一些老旧的残本,喜欢品茶却并不嗜酒,喜静,不爱凑热闹。
这真是绝妙的缘分啊。
我心想。
他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提出了邀请,让我去他的家里参观参观。
我自然是乐意之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产生一丝的防备之心。
七、
他的家离这个山坡还挺近的,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与我的猜测相仿,他的栖身之所是座简单古朴的小木屋,从外面看上去有些粗糙,但进入后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神护似乎非常喜欢老式的东西,屋内的家具看上去都是比较老旧的款式,经历了岁月的磋磨,却不显暮气,只有种特别的韵味。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谈和游记,我只是略一打眼,就看到好几本我遍寻不获的宝贝。
面对我的一脸渴求,神护非常慷慨地答应借给我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几本杂记。随后我们大谈古今,越谈越投机,等回首的时候,我才发现已是黄昏。
神护很贴心地送我下了山,临走前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还未交换过名字。
我的名字吗?
神护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模样颇有点小孩子气。
我叫神护直野。
如果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叫出名字?这个也太简单了些。我自是认为他是有意为之,大概是怕我像他借书会不会意思,所以才许下这么一个承诺。
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我暗自想到。
然后下一刻,我失了全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