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关着灯,凉台上的玻璃门被推开,窗帘在夜风中鼓动。
电视机的光亮照得客厅忽明忽暗。
秦晴窝在沙发里抱着腿,她下巴搁在膝盖上。
隔壁洗衣机的震动声停下,有人踢踏着拖鞋从秦晴头顶的区域走过。
没有了其他声音的打扰,周遭变得极为安静。
桂香从窗外飘进,充盈了房间。
被消音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某个不知名的电视剧,男主角站在树下,树荫斑驳。
缓缓男主角回眸,秦晴看见的却是唐宁哲的脸。
秦晴坐直了身子,她凝神看着方盒子里的画面,仿佛在那个情景中看见了过去的回忆。
桂花香气弥漫在空中,树影花碎地撒在唐宁哲的脸上。
第一次相遇时的唐宁哲非常清秀,几乎楚楚动人:尖下巴,白净得挑不出瑕疵的脸,他笑起来梨涡深陷......
哇哇哇,刚断奶的孩子的哭声从窗外传来。
秦晴摇首,回忆被打断。
遥控器对准电视发出信号,白色的光线从屏幕中间闪过,跃动的画面陷入了黑暗。
屋外的灯光投射在秦晴脸上,她往后缩了缩,躲进了阴影里。
——
次日一早,王沁就打电话通知秦晴和黎英梅,池安阳的发小,杜瑞主动找来了事务所。
秦晴黎英梅驱车赶回,刚推门进会客室,杜瑞就急急忙忙地就迎了来。
“黎律师?”他握手同时发出询问。
黎英梅颔首。
秦晴招呼双方入座,而后拿出笔记坐在了一旁。
“昨晚我接到电话,知道安阳出事了,我就赶去找熟人了解情况。想要去见见安阳,他们都说不行,只建议我来您这先问问,这不,今天我就赶来了。”杜瑞扶了扶眼睛,他鼻尖上还冒着汗珠,坐立不安地看着黎英梅,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要听见池安阳的审判结果。
王沁敲了敲门,端着茶水推门进来。
秦晴替王沁将茶杯递给杜瑞:“杜先生别着急,为了帮助池先生,有些事情我们希望向您了解一下。”
“你们问,你们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将杯子里的水一口灌进肚里,杜瑞把茶杯放在桌上,态度极为配合。
秦晴和黎英梅对视一眼,黎英梅放松了坐姿,问:“杜先生和池先生交情不错?”
“当然!我两家住一个院里,我与他娃娃时就认识了。”对于被询问这种简单,并且与案件没有多大关系的问题,杜瑞皱起眉,看上去有些不满。
秦晴接过黎英梅的话,继续问道:“在案发之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号之前,池先生有没有与您谈论过一些和被害人钱露露相关的事情?或者是其他一些有关池先生自身生活近况之类的事?”
杜瑞长吐一口气,回忆了一下:“有,”他语气肯定,“安阳他跟我提到过钱露露。”
阳光在杜瑞的银边眼镜上折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男人的眼神有些犹疑不定。
秦晴:“杜先生,我们是池先生的代理律师,维护池先生的利益,我们也有义务保守当事人的*,你在这里所说的话,我们绝对不会泄露给其他人。”
杜瑞颔首:“我相信你们,”他抬起脑袋,说出了秦晴她们最需要的信息,“安阳曾告诉我,钱露露欺骗了他。”
“欺骗?”黎英梅挑眉,坐直了,让对面的人明白她在等待下文。
杜瑞面部表情松弛了下来,他往后稍稍靠了靠,坦白道:“安阳说的是钱露露假怀孕的那件事。”
“假怀孕?”这次出声的是秦晴。
法医鉴定报告可显示的是钱露露已有身孕一个多月了。
杜瑞点头:“我那兄弟自幼父母离异,跟着外公生活。他喜欢小孩子,想要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陪伴自己,在他外祖去世后,安阳的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抬眼望着窗外,杜瑞陷入了回忆:“安阳有一交往了八年的女友,韩婷,你们应该都见过吧?”
知道杜瑞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正询问的意思,但秦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回答。
“哼,那女人真是个狠角色!”杜瑞表情都变得嫌恶起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就算逮住了尾巴,她也能像壁虎一样溜掉!”
絮絮叨叨地又骂了几句,杜瑞深吸一口气,才开始讲正事:“三个月前安阳就发现韩婷有问题,她经常以加班为由夜不归宿,多次被安阳拆穿,她却依旧能表现得镇定自若。”
停顿了一会儿,杜瑞起身挪了挪椅子,好像怕秦晴她们听不清似的离近了些:“芳林苑那处的房产是我兄弟买来准备结婚后一起生活用的,他贯来喜好那种亲近自然的调调,之前写名字,他也有意写了两个人。两个月前,再发觉安阳怀疑自己后,韩婷为了安抚住我兄弟,证明自己不图他什么,也绝不会干出劈腿那种事,就主动将自己的名字从芳林苑的房产证上去掉了。”
杜瑞嗤笑一声,“哼,因韩婷这举动,安阳起初还羞愧自己多心,疑神疑鬼,结果不到几天他就被一大耳刮子扇得响亮——他亲眼看见韩婷与其他男人暧昧不清了。”
“韩婷劈腿?”秦晴对此并不意外,她感到意外的是池安阳知道这事却依旧将韩婷作为女友介绍给她们。
杜瑞以为秦晴不信,语气激动:“别看她外表清纯,内里就是一花蝴蝶!当初安阳与她开始交往时,她就已经同时搭上三个男的了!”
秦晴相信庭审现场不会有人说真话,因为就算是出于本能,每个人都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就像现在,秦晴认为杜瑞说的话是有所夸大的,秦晴并不是不相信杜瑞,而是因为每个人都会受到个人情绪的影响,都会有私心。
她没有反驳杜瑞的话,只是点点头,让杜瑞产生自己被认同了的心理,然后继续。
“那天晚上,安阳的飞机提前到达,他没有电话通知韩婷,而是带着礼物偷偷去了弗德三世的派对现场,打算给韩婷一个生日惊喜。”杜瑞摇首,仿佛在替自己兄弟不值,“那晚安阳电话告诉我,他几乎没认出来那人就是韩婷,只瞧见那女人穿得包屁股露胸脯的歪腻在另一个男的身上。啧啧,这戴的绿帽子真是比油菜花还要绿,这事搁谁谁都得急,但偏偏那家伙脑子进水,对那女的屁都没放一个!”
之前杜瑞还能斯文点说话,讲到激动处干脆放下那些给外人瞧的礼仪,“他还为当年我说了韩婷几句不是而揍了我一顿事情给我道歉,呵,我要这几句道歉有什么用?我还不是担心与自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杜瑞把眼镜从鼻梁上拿下了,露出男人真性情的一面,“窝囊到这地步,有时我都想骂他一句:真他妈活该!”
“别激动,杜先生。”秦晴又给杜瑞倒了一杯茶。
囫囵一口,杜瑞微微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在此之后,安阳就开始借酒消愁,但也不将事情挑明,只是和韩婷冷战,认识钱露露也是因为他那天喝高了,放纵了一回。哎,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等杜瑞一股脑说完自己想说的,秦晴才将话题牵引回来:“那钱露露假怀孕又是怎么回事呢?”
杜瑞吐气,“前段时间,安阳他原本打算同钱露露撇清干系后就和韩婷重归于好的,但钱露露却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之前我也说过,安阳他想要一个孩子。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安阳改变了决定,他正式和韩婷分手了,把钱露露接到了芳林苑。”
轻声叹息后,杜瑞又道:“我知道我那蠢兄弟心里还是放不下韩婷,甚至他曾对我说他觉得自己因为孩子提出分手,对不起韩婷。我听这话,肺都快气炸了!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念念不忘,尊严都给人糟蹋进泥巴地里了!现在不为孩子分手,以后指不定替别人养孩子呢!”
杜瑞拿起桌上的水又灌了一嘴,“没过多久,钱露露怕是也瞧出安阳旧情难忘,所以干脆自个儿说出了实话,坦白告诉安阳自己根本没怀孕,之前都是骗他的。”
“是钱露露自己说的?”秦晴调查过钱露露去医院的检查记录,她在案发前曾做过孕检。
按照孕检结果出来的日期来看,可以推断,钱露露之前是有意欺骗了池安阳,但知道孕检结果后,她却反而告诉池安阳自己没有怀孕?
秦晴想起钱露露服用过感冒药一事,暗忖,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将孩子生下来,钱露露谎称自己其实没有怀孕的吗?
杜瑞再次发出的声音,拉回了秦晴的思路,“这倒好,池安阳那家伙对韩婷的那点心思又死灰复燃了!他还想放低姿态去找韩婷复合呢!”
“池安阳去找韩婷了?”黎英梅眯着眼瞧杜瑞。
杜俊摇首:“没有,安阳打算处理完钱露露的事,过几日在说的。”
又是一声叹,“照我说,池安阳对钱露露也是有感情了,不然一向下定决定就快速行动的人,怎么会在知道真相后,继续让钱露露留在家里,将复合的事一拖再拖呢?那小子是当局者迷,举棋不定呢。”杜瑞停顿了会儿,无奈道:“不过,他对韩婷怀有旧情也是事实......”
“所以,韩婷一直都不知道池安阳有想要复合的意思?”秦晴问。
哼,杜瑞讽刺的笑道:“她连安阳抓到她偷情的事都不知道呢!”
得到答案,秦晴和黎英梅交换眼神。
又问了些话后,杜瑞就离开了。
送走杜瑞,办公间的大门被关上,
秦晴走近,她递给黎英梅一杯黑咖啡,自己手中拿着一杯摩卡。
“昨晚小秦的朋友就曾说钱露露和韩婷在弗德三世见过,并且那时,钱露露曾威胁过韩婷要将她偷情的事告诉池安阳。”
黎英梅替秦晴补充:“而刚刚杜瑞说韩婷不仅不知道池安阳有重修旧好的心思,还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池安阳早已发现她偷腥的事。”
“所以韩婷以为池安阳会和自己分手是因为钱露露把她劈腿的事告诉了池安阳,”秦晴微微眯眼,“韩婷因此对钱露露怀恨在心?”
“但事实上钱露露并没有对池安阳说什么,甚至她还撒谎说自己其实没有怀孕。”食指摩挲着杯沿,黎英梅抬眼看着秦晴,“钱露露知道池安阳心中不忘旧情,她打算自动退出。”
秦晴面色有些阴郁:“而池安阳爱着韩婷,在知道韩婷杀了钱露露后,他甘心为韩婷顶罪。”
午阳当头,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办公间里的温度却莫名下降了。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瓷杯触碰红唇,抿了一口黑咖啡,黎英梅冷静地评价道。
“只要找到韩婷能够在案发时间进入别墅的证据,这些猜测就有可能成立。”秦晴坚持。
黎英梅看看她,笑了,“那就分头找证据吧,我去跟那茅坑里的臭石头(池安阳)打交道,你去弗德三世查清韩婷和钱露露那天到底冲突到了什么地步,然后看看韩婷近期还跟哪些男人有过来往。要制服钱露露仅仅韩婷一个人还是有困难的。”
听见“弗德三世”四字,秦晴略略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收拾完资料,她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间。
缓缓,办公间的门再次被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