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悄声道:“你那令牌怎的这么厉害?”
“这是主子先前向陛下要的,原先只用作去探望小皇子,免得回回都要向皇后请奏。”宝溪道。
阮小幺咋舌,“怪不得你家主子这么招人嫉恨,树大招风啊……”
这令牌太逆天了好嘛!都不用等皇帝翻牌子,自个儿就能直接去找他!
大理寺前院中有一副影壁,转过了影壁,前头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四周摆放着兵器架,倒像是宫中的武场。四面俱有门廊,通往不同之地。
阮小幺完全不识路,只由宝溪带着,往西而去。
只进了一道门廊,里头便见了好些太监,团团将里间围了住,几个六品副总管先出了来,拦住二人,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是谁擅闯军机重地!”
宝溪把那令牌摆在几人跟前,喝道:“还不退下!”
当中一个太监却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拂开了她的手,“杂家还没听说过,后宫之中的令牌出了宫还用的!你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奴婢,私自穿了御林军的衣裳!来人啊!”
他正要叫人来将二人拖下去,一并收监,忽然阮小幺取下了宝溪的令牌,道:“我倒不知,陛下亲颁的令牌竟然连个六品的公公都慑服不了!还是说,你们的地位已在陛下之上!?”
眼见着那几个太监变了脸色,面面相视了一眼,俱有些怯意,然却铁了心要将她们拦在外头。
“好一副尖牙利齿!杂家明白告诉你,此时皇太后正在审讯要犯!纵是陛下来了,也要让上三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太监狠狠道。
阮小幺向宝溪耳语了几句,见她一副惊愕不解的模样,催促道:“快去!”
宝溪无可奈何。只得退了开。
一群人见走了一个,皆是不屑出声发笑。然而阮小幺却不动不退,仍是举着令牌,冷道:“我有皇帝敕令。谁敢拦我!”
那前头的太监不耐烦了,叫了御林军便要来将她拖了,“你这丫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阮小幺不管不顾,还没等人来捉,自个儿先狠狠推开了众人,闯了过去。
靠得最近的一个太监被这么一推,一个立不稳,仰倒在地,连着后头一个没接住,一并儿摔了个狗吃屎。又急又气,“把他拿下!”
里头一群穿深赭衣的小太监立马将她围了住。
第一个刚碰到她,便听她一声尖叫:“我是陛下亲封的正八品朝廷命官!持有陛下令牌!你们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众人刹那间缩了手,都没料到她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后妃与太监也都有品级。只不过与朝堂之上相隔开,纵使当了个正一品,也算不得朝廷命官;而太医院不同,各医吏也有品级,却纳入了朝臣之中。
正八品也是官,殴打命官是有掉脑袋的风险的。
阮小幺趁着众人发愣的一空档儿,倏地一溜烟便钻了进去。
直到进了里头。又过了一层门时,后头才传来太监特有的尖利而别扭的嗓音,“抓住她!”
在里头便没了太监,只最前头一处走廊下有宫女守着。
阮小幺先将前一道门拿粗木栓锁了,在那些宫女刚听到动静之际,疾步跑过去。狠狠给了门边两人一个耳光,一个令牌几乎要扣到那二人脸上,“下贱的奴才!见到皇上发令还不跪让!”
那两宫女被打懵了,见她粉面含煞,怒气冲天。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齐齐跪了下来。
后头几个宫女也随之纷纷跪伏在地。
待到那为首的两个反应过来,大叫“不好”时,阮小幺已然从人群当中穿过去了。
她走了个长长的半封闭回廊,两旁只有小窗,且都用坚不可摧的木架网了住。没有阳光照晒,里头显得有些发昏。
好在此处再没了兵士太监宫女的阻挡,顺利经由一条道儿,进了最里边。
此时已听着了一些声儿,似乎是女人的尖利叫骂。
一排排阴森老旧的木门整齐列于走廊之上,与记忆中其他的监狱并无不同,最里边同样是一道木门,嘶喊声、尖叫声与叫骂生不绝于耳,渐渐清晰。
后头宫婢们已经追了上来,阮小幺无暇细想,“嘭嘭嘭”便锤起门来。
也不知那太后是否真在里头,若是横了心一定要置程珺于死地,怕她也是没什么法子。
里头一个妇人声音传来,“谁!”
话音刚落,后头那些个婢女已追了上来,将阮小幺围了住,当下要绑了她回去。
然而那门突然开了。
阮小幺刚要再次拍门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只见身边一圈宫婢齐齐又跪了下。
面前的是个年过半百却保养甚好的妇人,体态匀称,面颊光泽,依稀能想见年轻时的秀丽面容,只是面上刻板严肃,令人心生畏惧。
她松了一口气,不是太后。
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一直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宫女——陈淑娘,在宫中待了几乎一辈子,没嫁人、也没出过宫。如今老了,众人只唤她作“陈嬷嬷”
阮小幺忙下跪行礼。
陈嬷嬷尖锐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沉了脸道:“原来是李姑娘。你可知你擅闯大理寺,该当何罪!”
阮小幺还偷偷歪着身子想去瞧里头,闻言便道:“民女知罪,但事急从权,不知德妃娘娘又犯了何罪?”
“放肆!”陈嬷嬷冷冷喝道:“宫中之事也是你能过问的!?来人!将她一并收入大理寺看审!”
她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了那卷明黄的诏书,举在对方眼前,“陈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那诏书卷叠的背面已能瞧见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盘蹲着身躯,双眼威严,不怒而威。
陈嬷嬷精心挑画的细眉一皱,眼角生了几道皱纹,只以为这又是皇帝圣旨,从容下跪,礼毕,才道:“不知李姑娘又向陛下讨要了什么。”
阮小幺道:“不瞒嬷嬷,我手中只这么一件物事。不若嬷嬷让我进去瞧瞧德妃娘娘?”
那屋中再没出来别人,想是里头只陈嬷嬷与程珺二人,也不知她来得是早是晚程珺有没有……
阮小幺心中焦急,面上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憋得甚是辛苦。
陈嬷嬷沉默了片刻,没去看那诏书,却让出了一条道儿,“既然陛下已有旨意,姑娘不妨与我一道进去。”
她摆手让那些宫婢退开,果真大大方方让阮小幺进了屋。
阮小幺刚一进去,那门便“嘭”地一声锁死了。
陈嬷嬷道:“李姑娘,德妃娘娘犯下的是死罪。”
阮小幺没答话,一眼便瞧见了这简陋屋子里瘫坐在角落的程珺,她妆容未整,发髻也是零落散乱,却仍有一丝镇静,只是面上的苍白泄露了心中惊惧。
陈嬷嬷的意思很明显,纵使阮小幺有皇旨在身,也只能看,不能做任何阻拦动作。
只是她没算到她手中的皇旨不是什么出入通行之类的手谕,而是一道免死金诏。
程珺身前的地上,摆着一粒丹药与三尺白绫。
陈嬷嬷不再理会阮小幺,冷冰冰向着程珺道:“德妃娘娘,我劝您莫要再执迷不悟,如今还有大半日,您大可在这儿耗着,只是一炷香内,是死是活,也由不得您!”
程珺一双强作镇定的视线望向了阮小幺。
阮小幺道:“我听说娘娘是因私藏凤袍遭致祸端。不知又是谁发现的呢?”
陈嬷嬷坐到一边,道:“自然是她宫中之人。”
再看了看程珺,她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简陋的小屋里除了一桌一椅,另一边架了一排铁栏杆,便什么也没有,屋顶极高,窗开在最上头,设着铁架,除了苍蝇蚊虫,什么也飞不进来。
泄下的一缕缕光线照得屋中一片褪了色的白,连着陈嬷嬷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她见程珺不动,自己也不动,只静静等着,一炷香时间一过,便要动手。
然而阮小幺却像个“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从头至尾,一直在问东问西。
“德妃娘娘虽然得宠,但仪和殿的宫女太监们也是不能乱跑的。不知她们怎么去太后那处告密的?”
“若真是私藏凤袍,的确罪无可恕,但时间选在今日,是否有些不妥当?陛下刚去天坛,早不察晚不察,偏偏今日来察,又偏偏搜出了凤袍,还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要将娘娘处死,是否是……”
“瓜田李下,纵便是今日偶然搜出了凤袍,太后也应当为了避嫌,待陛下回宫再做惩处,如今这般行事,不怕陛下回来后,与太后生分了么?”
……
陈嬷嬷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道:“你今日进了这大理寺的门,瞧着了这些,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完身出去!?太后事先早已料到你会来胡搅蛮缠,这才特意吩咐我放你进来,黄泉路上,也好给德妃娘娘做个伴!”
她终于不再等,屋顶透下的阳光渐渐燥热,她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
外头当下有人推门而入,竟是一排身强力壮的太监。
程珺终于嘶声喊了起来,“你放她走!她什么都不知晓!”
陈嬷嬷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好似她如今已经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