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翠儿也怯生生道:“正是如此。我们做下人的寻常聊天儿,她只在一旁呆着。与她说话,就总有一种瘆人的感觉,就像……就像一说不好,她就要劈了我似的!”
阮小幺抽了抽嘴角。柳儿这丫头瞧着挺自然的,怎的在赵家连装都不愿装一下……
商泽谨点点头,道:“是了,这便是那白虎星。她虽心无害人之意,但生来带煞,好吃好喝供着,旁人尚会有不如意之事;若是有不顺她心之处,血光之灾,在所难免。”
王氏被吓了个透心凉。
那丫头在家中时,出了头三日,她何曾给过她好脸色看?
“真人!那可怎么办?我家小儿如今还在读书,相公又是个不中用的,若是家垮了,真真是要我们一家妻离子散啊!”她慌道。
商泽谨皱着眉头,似极难判立,最后闭眼喃喃念叨了几句,好半晌,才又道:“我方才算过你家命数。虽命轨出脱,但过后仍有一吉星高悬,可得贵人相助。若能把握住了,便是生路;否则,便……”
他摇摇头,王氏赶紧问道:“不知那吉星又是?”
“乃是你从前的冤孽结果。只那吉星生来福泽绵厚,自能化解了冤孽,只看你是否有悔过之心。”他道。
王氏如当头棒喝,瘫倒在椅中,半晌两眼发愣,说不出话来。
翠儿急得直掐她人中,叫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商泽谨又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也不管人是瘫是傻,径自起身要带着阮小幺离去。
那王氏晕过了半晌,忽见着人远去,忙弹跳起来,死死拽住了他宽大的道袍,求道:“真人!可否说明白些个!?小妇人罪孽深重。如此可真能逃脱一灾?”
“能否逃脱,只看你心中所决。贫道只能告诉施主,那吉星三日之内,必会临门。你若仍执意推却。那便是天王老子也难救了。”他回头,说了这么一句,便飘然离去。
翠儿喜儿扶着王氏,将人带坐了下来。只见她面色怔忪、惊慌、懊恨,最后呜呜竟哭嚎了起来。
自从得知那徐中有无故被害死,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整日里也吃睡不好,生怕应了她心中所想,有人要再来灭她的口。
出事之后。前两年她整日里胆颤心惊,不知何时就会命丧黄泉;然过了两年平静日子,听闻衮州那头也没了动静,终于放下心来,越来越安定。又迁回了老家。如今已过了四年,人都化成一堆白骨了,竟不知怎的,又出了乱子。
早知道便躲得远远的,不来这溧阳了!李家在衮州,离得远;但商家可还在京城,离此地不过百里!
她越想越怕。干脆甩开了下人,独自躲回房,不敢再出来。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仅仅过了一日,喜儿便来传道:“娘子,外头来了一位姑娘,说是您的旧相识。想来见您。”
屋里头只王氏一人,翠儿连着其他两个丫鬟早被赶了出去。
她独自一人,听着这声音,面色便白了。
“不见!”她狠狠道。
喜儿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那姑娘让奴婢带四句话给您。”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氏配胖的身子微微抖了起来,面露惊惧,挣扎了许久,一咬牙,道:“让她进来!”
阮小幺便这么理所当然被放了进来。
仅仅一夜过去,王氏似乎憔悴了许多,压根没有梳洗的心思,顶着一对肿得通红的金鱼眼,神情木愣。
丫鬟们都被吓了一跳,忙来上前扶她。
王氏一挥手,将众人都挥退,目光复杂,呆呆盯着阮小幺。
她面色惊惶懊悔,阮小幺甚至都觉着她要跪下了。
“你是来索命的?”半晌,王氏哑着声儿开口。
阮小幺着了一件水红的桃心袄群,梳回了女子发髻,面容粉嫩精致,活像画里走下来的豆蔻少女,然而这副面貌,便如同生前的商婉华,带着温温软软的笑意,最后看王氏的那一瞥中,含着无尽的怨恨与不可置信。
阮小幺道:“我是来救你的。”
“你知徐三为何会死?”她又道:“那人她心中有鬼,当时放了我一命,便一直怕我长大后会为我娘报仇。如今我回了商家,她便先下手为强,将知情的人都除了,让这秘密再永不见天日。徐三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王氏颤抖了起来,拉住一旁的翠儿,自个儿却不住地往后退,嘶声叫道:“你莫要害我——”
“我不是害你,是在救你。究竟要害你的人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她步步紧逼。
几人只在前院中说话,动静闹得后头都听着了。那赵秀才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不知出了何事,只让人将王氏带进屋去,正待向阮小幺作揖,却被王氏一把推开。
“你当真能救我?你一个孤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什么救我!?”她扑了过去,“你为何要回来!?你若不回来,我家中如今还好好的!”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阮小幺闪到一边,慢慢道:“我娘被人害死了,我九死一生,侥幸逃了出来,我早已不求认祖归宗,只盼有个安身之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一个大活人!我自个儿逃出生天不难,只看着你是我娘乳母、良心还未完全泯灭的份上,想拉你一把。你若不愿,我走了便是。”
赵秀才听得一头雾水,只觉有事不好,急着问王氏,“她这话何意!?”
王氏呆在一边,好歹有丫鬟扶着,否则整个人都要瘫了下去。
“娘子,不若……请这位姑娘进屋谈吧……”喜儿在一旁吞吞吐吐。
她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逃也似地进了屋。
赵秀才也是个晓事的,先让丫鬟们都在外头守着,自个儿也想来谈一谈究竟是怎一回事,却被王氏冷眼一瞪,自觉溜了出去。
屋中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阮小幺道:“事已至此,你再抱怨也无用。不如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去应付,定然保全你性命。”
“我……”
“别急着否认,我如今来了你们家门,自是早已知晓中情。为何你不干脆与我一道,将那害人性命之物除了,那时你不仅可堂堂正正地活在日头底下,更能因此受得一份封赏。”阮小幺道。
王氏前一日本没个主意,然到底想了一整夜,似乎除了这个法子,她也没了别的路子。
她还不想死,如今家业兴旺、夫顺子孝,还有这许多可使唤的下人,她还想长寿安康活到寿终正寝。
当年一心想着求富贵,哪料到这富贵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如今她是如愿了,却不知还有没有命来享用这套富贵!
再抬头看向阮小幺时,除了愤恨,却又多了一丝期冀。
阮小幺笑了笑,她知道这番话让这妇人是听得动心了。
“你莫要觉得我年纪小、势单力薄,便无法与那人相抗。需知原本我娘在李家不也是个嫡妻么?那时可有人觉着她会被人诬陷至死?”她趁热打铁,“况且,如今等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我坦白;一条是死。”
王氏长长哀叹了一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说了,你可真能保全我一家性命?”她颓然道。
“你能否保全性命,要看你说得如何了。”
四年前发生的事,说来匆促,实则再长能长得过半辈子。
王氏是商婉华的乳母,从小到大,一切喜怒哀乐,都被她看在眼里。
华娘在商家并不受宠,老夫人平日里对她不算顶喜欢,只一应用度不短了便是。而比她小一岁的商宛容却如老夫人的掌中宝一般,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物事。未出阁前,便在闺中风头无两。
姐妹俩之间的关系便不怎么和洽,向来是容娘喜欢在姐姐跟前摆小姐架子,耀武扬威。
华娘知母亲不喜她,一日日在家中越来越内敛,安安分分做个淑良的长姐,两下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出了个荀简。
荀简之父是个举人,在沧州买了栋门宅,正在商家隔壁。平日里日子过的只算殷实,与大户人家还差得远。
两家儿女孩提时,还在一处玩耍;总角之后,便顾着男女大妨,不再见面。然华娘那院子偏一些,正挨着隔壁的院墙。荀简顺着树翻上墙头,便也能见着她。
一日日过去,一年年长大,也成了个说不得的青梅竹马。
华娘为人瞧着娴静,内里实则是个极争强好胜的性子。到了要寻亲事的年纪,荀家倒也曾有媒人来说过亲,老夫人自是无不应允,却被华娘自个儿回了。
纵然荀简风度翩翩、君子气量,纵然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荀家却只是个小门小户,她不愿。
王氏说到此处,后头之事也是不清不楚,便一笔带过,只道是不知怎的,衮州李家之子李季看上了商婉华,着媒婆来求亲了。
李家声名在外,还是朝廷贵戚,正值荣宠无双,能看上一个经商门户的女儿,那就是天上掉馅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