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湖很是淡定,“所以?”
“所以咱们不如去大闹一场……?”她不太确定。
即便猜到了人家想做什么,自个儿没那个抗衡的资本,最好的法子自然是闹到整个商家都知晓她的存在了,那老太婆不敢轻易下手才是。
叶晴湖却沉思了片刻,道:“不如我给你找个靠山?”
“靠山?”
他淡淡应了一声,没说话。
阮小幺新奇不解,只是瞧他似乎不大想认真解释,只得罢了。
另一头——王婆子灰溜溜离了院子,便回了后宅主屋。
主屋里炭火烧得正足,暖意沁人,门口儿一扇檀木屏风,上雕着寿星献桃,镶了金面儿银丝。苏觳的帘子,一水儿烟色,淡雅寂静。壁上字画、案上香炉,皆是精致繁巧。里头是一檀木月门,镂雕精雅,透过镂雕,隐约能瞧见一老妇人在丫鬟的伺候下坐在榻边喝茶。
老夫人如今已近花甲之年,仍是气色红润、面容光洁,瞧着顶多也就如四十出头,只是眼中的一片浑浊再也掩饰不住她的苍老。她头戴祖母绿挑银丝抹额,微微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拢了起来,簪钗古朴。腰背挺直,仍持着当家主母严厉的气度。
王婆子甫一进屋,像老夫人问了安,便退在一边,不发话了。
老夫人挥退屋中丫鬟,这才缓缓道:“怎样了?”
“老奴瞧着那丫头……邪性的很!”王婆子忙道:“昨个儿倒还没觉得,今日一去,只觉与从前性子截然不同,从前虽也是个粗丫头,到底习了几日《女诫》《女则》,凡事也得当;方才却……哎呦喂,她那一双眼一盯过来,锥子似的,直往我心里头钻!”
老夫人重重将手中小玉杯磕在了桌上。响亮的一声“哐当”,惊得王婆子又是心里一激灵。
“我着你去探听探听,那丫头不过十四岁,糊弄糊弄也就过了。你倒来与我说些废话!”她紧抿着唇,嘴角有皱纹显出,良久,开口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先是问老奴荐书带来了没,老奴说您正在赏玩,她便道,莫不是被您扣住了……”王婆子捡着紧要的,一一与她说了一遍,擦了擦汗。
老夫人眯起了眼,苍老的眸中一片寒光。转问道:“商渠多久才到扬州?”
王婆子道:“此时已去了一日,想必再有一日便到了。”
她点点头,平静的面上瞧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在说道阮小幺时,不由自主地显出了一丝厌恶。又道:“再多派几个人,将厢房的院墙也守起来。与那处相通的四郎与七郎的院子,也派人去看好了,莫要让他们看出些甚。”
“是。”
“老爷今日怎样了?”老夫人道。
王婆子道:“今日精神好了些,仍是吃不下别的。厨房做了燕窝鸡茸羹,熬得稀了,送了过去。”
她点点头。“可都吃了?”
王婆子犹豫了片刻,这才道:“吃了一些。”
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力拂了拂手。
王婆子见状,便又退到了一边静立着。
老爷病了好些时日,眼见着老夫人也渐渐萎靡了下去,再不若从前那般精神。想是为了老爷的事操碎了心。病来如山倒,老爷年岁日衰,哪经得起如此拖延。
府里头下人明着不敢说,背地里却都在传,他是熬不过这一关了。也不知能否挺过了这一冬。
她虽是个下人,跟着老夫人也久了,也知晓,万一老爷一走,这商家恐怕是又要变天了。
这种关紧时刻,出什么事不好,却又来了个丫头搅乱。
天知道,自从慈航寺那场大火,所有人可都以为她早死了!
正想着,忽听老夫人蓦然道:“你此时便去,找着葆春堂林大夫,就说叶神医在我家,让他请了叶神医去,不到明日,休要回来!”
王婆子犹豫道:“只是商渠那小子恐怕明晨之前敢不回来……”
“不等了,总之如何都要将那丫头赶出去。”她冷冷道。
王婆子噤了嘴,应声去了。
老夫人轻拈着玉杯盖儿,拂动里头的参须,目光闪过了一丝狠意。
这头厢房外,便有丫鬟来报请,道葆春堂林福安林大夫同着另几个老大夫来请叶晴湖去喝茶。
阮小幺亲自出了来,讶异道:“原来是师父的同行!这可不巧,师父方才说出去买些小玩意儿,许是要过上一时半刻才能回来。不若你先去回了那林大夫,待我师父一回来,我与他说了,立刻便去。”
丫鬟有些为难,“这……”
“若是不便,那请这位姐姐在我这处一块儿等吧。”她主动退让,道:“正巧我也在等师父回来呢!”
对方这才应了一声。
阮小幺把人请到屋中,一块坐着等。
一旁柳儿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沉默的气氛带着些尴尬,却丝毫未影响到阮小幺。她正有一着没一着的喝着茶,翻看医术,不时写写画画,口中念叨这什么。
果然,大半个时辰后,叶晴湖回来了。
他只身一人,带着几个纸包儿,将东西掼在了桌上,面色淡淡。
阮小幺奇异地看着他,“师父,你买了什么?”
“不值钱的玩意儿。”他道。
她没如以往好奇满满地解那纸包,却左右打量了他好几眼,这才道:“你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他抬了抬眼,“少废话。那是谁?”
他指着那丫鬟。
对方忙立了起来,垂头道:“方才葆春堂的林大夫说,听闻神医来了京城,便想请神医去汀兰居喝茶,也互相论一论医术。”
叶晴湖撩着眼皮子看了一眼阮小幺。
“师父,我一人在此无妨,往后你若要在京城开医馆的话,少不得要结识结识这些老先辈的。”
他罕见地未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让丫鬟带路,凳子还未坐热,便离开了。
几人走后,柳儿先关了门,这才轻声道:“姑娘,这……你一个弱女子,没了叶大夫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你这话说得奇怪,他是我师父,又不是相公,为何要时时在我身旁?”阮小幺笑了一声,又看了柳儿许久。
柳儿被她这满满的审视目光看得发毛,“……姑娘?”
她这才换了一副含笑的面容,拉了柳儿的手,道:“这一路来多亏你了。今夜恐怕不太平,也要你帮衬一把了。”
“姑娘……您休要说见外的话,您将我拉出火坑,柳儿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我们两个弱女子,若这商家铁了心要害咱们,咱们可也挡不住啊!”柳儿道。
阮小幺却道:“我挡不住,你应当挡得住吧。我记得你是习过武的?”
这话恰如一个重锤,锤在了柳儿的脑子里。她心中大惊,忙道:“姑娘这话何意?”
“哦,你别见外,我也没觉着姑娘家不能习武。”阮小幺笑道:“只是你指腹下与虎口处有茧,目光清明、行稳坐直,我便想你应当习过武。我并没有看轻你之意。百家之术,你习武,我习医,我们半斤八两。”
柳儿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来,惭愧道:“我、我是习过武。先前在家时,我爹是镖局的一个护院,教了我几招防身之术。”
阮小幺点点头。
只是还有一点,那日在沧州时,她便已觉得奇怪。那王大嫂追着与柳儿扭打,只是当她每回伸手作势要打来时,柳儿的反应总是很奇怪。先是身体下意识地要抵抗,后才是要躲闪。
寻常人见着面门有物袭来,必然首先是要躲闪,或者以手掩面,总之定会退避。然而这女子竟不退反进,全然有种与之抗衡之势。
若是如她所说,这“防身之术”学得也真是好。
柳儿仍不时抬头瞄她一眼,不知她是否生了气。
阮小幺叹气,摇了摇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的心也如薄暮的太阳一般,一点点沉了下去。
戌时已至,两人谁也没有睡意。柳儿点了烛火,瘦长的蜡烛口儿滴下泪来,在灯座上凝住,汇了一滩。窗外幽幽魁魁,听不到一丝动静。
叶晴湖到此时还未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人刻意放轻了步子,悄声而来。
阮小幺腰背挺得笔直,不慌不忙等在屋中。
柳儿似乎有些焦急,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微声出了个口型,“姑娘?”
她摆摆手,示意无妨。
猛然间,屋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外头一队皂衣的家丁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凶神恶煞地大汉,带着长棍,屋中扫视了一眼,望见两人,一个手势坐下,后头之人便团团将人围了住,一句话也不多说,势要上前。
柳儿却先挡在了阮小幺跟前。
阮小幺厉声喝道:“放肆!你们是何人?”
那大汉冷着面,机械道:“好大胆的宵小,竟敢冒充商府小姐之名!给我拿下!”
柳儿猛地抽出一旁匕首,狠道:“你们敢动我家小姐!?”
“动又何妨!我还要将她发卖了!”他哼了一声,一挥手。
众人便虎狼一般扑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