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心想,早就好,找人这事儿,能早不能迟。
她又要了一块饼,慢吞吞嚼着,耐下性子等着她。
慢慢天色转亮了,翻出了鱼肚白,魁魁的黑影也散了去,只是仍有些暗,似乎是个阴沉天气。
街市上渐渐行人多了起来,旁边各家商贩也到了街市,吆喝着贩卖些小玩意儿。阮小幺没等多久,便见着那大门儿从两边开了,昨日那个肥肥胖胖的妇人带着两个下人,自个儿出了门。
那小贩见她目不转睛瞧着,笑了起来,诮道:“瞧瞧!她这大户人家出门,连个轿子也不打的!”
阮小幺转过了脸,等着那几人从身边过了,这才放下了几个铜板,远远地跟了上去。
王大嫂着人拿了个篮子,布裹儿盖着,不知是什么玩意儿,一扭一摆,也不看街市上买卖的物件,径直朝着县外一处而去。阮小幺远远尾随在后,随她过了热闹地段,却往一处冷清地儿去了。
走了半道,才发现她要去的是一处寺庙。
阮小幺自个儿在寺庙里呆过几年,里头也不清净,大姑子克扣月例、小姑子闹闹哄哄,住持还干起拐卖人口的勾当,故此她对这佛家之地也不大中意。王嫂却虔诚的很,刚到门口,便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从篮子里取了两支香,在门外那铜炉里点着了,恭恭敬敬插在上头。
寺庙有些冷落,外头香客不多,也没个和尚姑子看管,比从前那慈航寺是大为不如。王嫂进了寺庙,似乎整个人也变得清平了些,浑身斤斤计较的气息都没了,似乎还真被那佛渡了一般。
阮小幺随手买了一炷香,装模作样到处拜了拜,见王嫂进了正殿。在释迦金身前跪拜良久,施了香火钱,并未原道出门,反继续向里去了。
她忙跟了上去。见佛龛四壁皆是罗汉金身,斜斜对着正门处,还有一道偏门。王嫂已不见身影。
她转了偏门出去,正见那肥胖的身躯拐到了一处偏殿。
规模小一些的庙庵中,前后殿之外,两面通常设有弟子房与香火堂。想必王嫂也不会去弟子房,那必然是去添香油钱了。
阮小幺一面在功德箱中散铜板儿,一面留心她的动作。只见那王嫂与偏殿里头的小沙弥说了几句,给了几个银钱,又拜了一拜。说了好半日的话,这才离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阮小幺便绕了进来,左右瞧着,果见此间正是香火堂。里头经幡绕梁,四面俱是长明灯,上头写着各人的名儿。
看守的小沙弥见了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道:“施主是要为人点盏长明灯?”
阮小幺道:“你们都有哪几种长明灯?”
“不论种类,”小沙弥回道:“只随施主所愿。无论一日、一月、一年,或是几十年都可。”
她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又道:“方才我见一个大嫂从这里头出来,她点的是什么样的?我可否瞧瞧?”
“这是自然。”小沙弥笑了笑,带她到了一边。指着当中一灯,道:“那位施主常来敝寺添香油钱,心诚的很。”
阮小幺顺着他指的那处看去,一盏铜灯安立其间,里头香油满满。上有字条儿,写着“华娘”二字。
华娘——商婉华。正是她只见过一面的娘亲的乳名儿。
她生前名誉扫地、死后沦为笑柄,恐怕也不会想到,在这一方小小的破旧的寺庙里,还有人愿给她点一盏长明灯,照亮来生的路。
阮小幺愣了一会,不再耽搁,又沿着出路追了上去。
后头小沙弥“哎”了两声,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回去添香油了。
王大嫂步子并不快,此时出了寺庙,也才走上正道,遥遥可见另一头一方老旧的城墙,门楼上挂着匾,隶书上书“泊头县”三字。
她加快了步子,从几人身边错身而过,稍稍回了些头,望了王嫂一眼。
只那一刹那,王嫂却停了下来,眼中错愕惊惧,张口语言,差点倒了下去,紧盯着阮小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阮小幺也停了下来,见她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了一把,关切道:“大嫂,你还好吧?”
捏着嗓子说话真难受……
王嫂失态了好一会,这才缓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个笑容,“你……哦,我无事,多谢这位姑娘。”
阮小幺笑着摇了摇头,便要远走。
“姑娘!”王嫂却在后头叫了她。
“大嫂可还有事?”阮小幺眼露迷惑。
“姑娘你……你……”王嫂吞吞吐吐,面色也不大好,好半天问道:“你、你姓甚名谁?”
她似是遗憾,道:“对不住,大嫂,我前段时日生了些病,只记得自个儿姓李,其他却不知晓了。”
王嫂呆愣了良久。
阮小幺向她微微行了个礼,正要走时,又被她出声问了住。
“那姑娘……因何来沧州?”她道。
“大嫂,你可问倒我了,”阮小幺道:“我只隐约记得沧州这个地方,便来了,许是我家人都在此处吧。”
王嫂终于不再发问,似乎一刹那间老了许多岁,眼角现了深深的皱纹,不知在回想些什么,呆呆看她远走了。
阮小幺离了她之后,却又绕了个大圈儿,还是跟在了王嫂后头,只见对方匆匆回了家,紧闭了大门。她在外头找了两个小乞丐,散了点银子,吩咐道:“里头那胖大婶儿若是出来了,便到县里的福来客栈通知我,我再给你们十文钱!”
蓬头丐面的小孩儿应得极是干脆,蹦跶着蹲点去了。
阮小幺回了客栈,正见叶晴湖在堂下优哉游哉地吃早茶,一见自个儿,便道:“无功而返了?”
她也不多说,只将马车从后头拖了出来,叫上车夫,把细软都收拾好了,叫上几人,准备出发。
“你都探到何事了?这么匆忙?”他问道。
“自然是知晓了一些事,料想那王嫂会去沧州,咱们正也要上路了,便同去呗!”阮小幺道:“我就是爱乱力怪神,让你瞧出好戏!”
几人结了宿钱,备好了一切,在大堂中等着,不多时,一个小乞丐探头探脑瞧了过来,见着阮小幺,咧嘴一笑。
她一出门,那小乞丐便道:“胖嫂出了门,正在轿行租轿子呢!”
阮小幺钱已给,他冲自个儿做了个鬼脸,便跑没了影儿。
几人马车赶到时,王嫂已从轿行出了来,上了轿子便往城外去了。
马车有动静,便不近着身,只远远走在后头,不把人跟丢了便是。车里头阮小幺一直盯着轿子瞧,面上自信满满。
叶晴湖道:“她还真信鬼神之说?”
“大凡妇人,几个不信的?”她随口道:“况且这也不是鬼神之说,这叫——心理战。”
她料想,那王嫂是个凡事爱斤斤计较之人,却竟也舍得花钱在寺里供一盏长明灯,不是对商婉华有哺乳之情,就是心怀愧疚,又见着自个儿,心绪大乱。若她是王嫂,定然想去
商婉华墓前或是生前住所祭奠一番,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只是不知那商婉华的墓地所在,几人跟着她去便是了。
沧州离泊头县距离不近,马车行来尚有大半日的路程,轿子便是更慢,几人一路尾随,一早出发,到了黄昏时分,才终于到了沧州城。
距上回一别,已然有近一年之久,此时想来,竟似过了好些年月,实是让人感慨万千。
进了城,才发现里头冷落大不如从前,加之天色愈晚,家家户门紧闭,街市上凄清寂寥。她叹了口气,让马车在一处拐角停下,与叶晴湖两人下了车。
柳儿也想跟着去,被她拦了住,开玩笑道:“你在车上候着,我这一车东西就交由你看管了,你可千万别半道出逃!”
“姑娘待我如此恩重,我再粗鄙,也不是那等猪狗不如之事!”柳儿急道。
阮小幺哄了两句,便与叶晴湖一道去了。
果真,见那轿子停在了护城河一边,王嫂下了轿,吩咐了两轿夫几句,自个儿提着个食盒匆匆走了。
“那处是往商家去的。”她悄声道。
两人跟在她后头,果见了商家那面高而广的院墙。王嫂绕到院子后头一处小门,左右瞧着无人,趁着黑黢黢的天色,开了锁便晃了进去。
阮小幺从树后闪了出来,忙拈了颗小石子儿,使劲往墙那头一扔。
里头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声音,透着些慌乱,“谁!”
接着是王嫂那沉重地不太稳的脚步声,绕到声响处去了。
她向叶晴湖招招手,一个闪身便挪进了院儿。刚躲好,便瞧着王嫂一面拍着胸口,一面拐了出来,去将小门锁了,口中还道:“天杀的,吓人一跳……”
也幸亏阮小幺曾从这小门儿进过一次商家,对里头的道路陈设仍是记得,否则也不敢保证如此凑巧。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那王嫂若要祭奠,第一个想到的应当是商婉华的坟头,为何却先来了这商家?
商家早搬离了好些年,里头空空荡荡,有些泥土的小屋因年久失修,坍塌了一些,处处是蛛网尘土。她一面捂着鼻子,一面跟着前头人,绕过了几间雕梁画栋的屋子,踩过院中长了一地及腰的蓬草,到了一处小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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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早上一更都会晚一点了,因为存稿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