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就着半蹲的身子,跪伏了下来,话中含糊不清,“多谢郡主。”
薛映儿只在后园外等候,午时初刻,见阮小幺如往常一般出来了,脸上却有泪意,不禁慌道:“姑娘,你哭了!?”
“与郡主聊天,想起了以前家中遭变,一时心伤,失态了。”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恐怕这话不到第二日天亮,便要传到兰莫耳朵里去了。
此事之后,兰莫来问过她,似乎仍是怀疑她与察罕藕断丝连。
阮小幺对此深感冤枉,道:“我整日里都在你府上,只偶尔去一次郡主那处,哪次不是带着薛映儿和其青?你疑我就罢了,难道自个儿的丫鬟也疑?”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丫鬟,她们正小心立在一边,战战兢兢。
屋里灯火明亮,屋外暗影沉沉,漫天繁星。
兰莫挥手让她们下去,只道:“我不疑你,但下回出府,我指人跟着你。”
“殿下你想指谁就指谁,用不着与奴婢说。”她起身去吹烛火,向他道:“不早了,奴婢要歇息了,殿下好走。”
兰莫拉住她,皱起了一双直眉,沉声道:“你非要如此与我说话!?”
她轻笑了一声,“殿下这样急巴巴地给奴婢换个下人,还想让奴婢怎么说话?”
他看了她半晌, 最后放开了手,话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道:“你就不能解释一两句,服个软?”
“奴婢什么也没做,何来解释!?我与察罕已一月多未见,以后也见不着面儿了,殿下您还不满意?”阮小幺瞪着他道。
兰莫无可奈何,对她这块硬骨头啃也啃不动、仍也仍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面上平息了下来。压下了火气,替她一一吹熄了烛火,半哄半拉将人搂在了怀里。
刹那间一室昏暗,好半天阮小幺才看清了他的轮廓。
他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我不疑你,但我放心不下。你成日里都想跑,万一哪日真被你跑了怎么办?”
“奴婢一点也不想跑。”她硬生生回答。
阮小幺不想与他再黏黏糊糊,将人赶着往外推。
屋外时常有丫鬟走动,见主子从阮小幺屋里出来,早已见怪不怪,然而还是都低了脑袋,假作不见。
兰莫被她推到了门口,在她即要关门之际,却道:“委屈你了。”
阮小幺道:“奴婢一点也不委屈。”
她巴不得兰莫一辈子也不会娶她。
没回兰莫从她屋子里出来。第二日见着侧妃时,她那脸色便又会冷下一分。好歹有他护着,侧妃如今也动不得她,只是气得“半夜胸口疼”。
兰莫初时还去看她几次,后来瞧着侧妃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便不再踏足她屋里,任凭她那两个丫鬟说主子如何如何不舒服啦、如何如何头疼脑热啦,只派个大夫过去,也不知会不会被侧妃赶出来。
兰莫走后,薛映儿当先跳进来,也不管一屋子昏暗,瘪着嘴道:“姑娘又把殿下赶走啦……”
“嗯。”
薛映儿还想说什么。见阮小幺拿着个小纸片在眼前晃了两晃,只得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到底闭了嘴。
她已经拿了两次小黄牌,再有一次,便要三日不得进屋了。
时隔两日,兰莫再次上朝之际。阮小幺如往常一般去了郡主府。
正遇着绿华的马车也粼粼往那处赶去,后头跟着教坊另十一女子,皆骑马而行。两人索性结伴而行,一起到了郡主府。
乌丽珠这时间才懒懒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梳妆。闻听阮小幺等人赶来了,又一反常日的百无聊赖,兴致勃勃迎了过去。
几人礼毕,阮小幺纳罕道:“劳郡主亲自来接,奴婢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两人也不走角门,径直从前头垂花门穿过一片回廊,从前后厅径直穿了过去,直奔后园。
乌丽珠叫丫鬟取了张小册子来,在阮小幺面前摇了两下,道:“你瞧这是什么?”
她接过来一瞧,又是拜帖——云吉的拜帖。
“云吉姑娘要来……今日?”她有些惊讶。
“她说要来与我叙叙家常,本郡主才不信她!”乌丽珠哼了一声,抽了拜帖出来,又扔回丫鬟怀中,道:“谁不晓得她前几日在家中被察罕狠狠撅了面子,亲事都不成了,还有心思来与我拉家常!?”
阮小幺忧心忡忡,“莫不是冲着奴婢来的……?”
这便是乌丽珠最不满的一点。
那云吉想必已知阮小幺每隔几日会来她府上一次,便趁这时机,也说要来自己这处,分明是要给阮小幺难堪。
乌丽珠可不管她给谁难堪。问题是,凭什么要在她的府里头!?
“她明智你不是我的丫鬟,你的主子是兰莫呢!怎么的,就瞧着我面子小,柿子捡软的捏是吧!”乌丽珠越说越恼,“有本事她去给兰莫下摆贴,摆威风去!”
阮小幺跟在后头,道:“要不我今日就此回去了,也省的待会与她撞见,言语不和,扰了郡主的清净。”
“哎——你别走!”乌丽珠止住她,面色由阴转晴,道:“总之我今日是不得安宁了,不过你放心,今日你在我府上,便是我府上的人,我哪能眼睁睁瞧你被人欺负了去?”
说着,她又取出了一个小册子,扔过去,笑得极是愉悦。
阮小幺打开一瞧——察罕的回帖。
“本郡主昨儿个已请了罕多木将军来游园赏春,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来了。”乌丽珠道。
“……”
“怎么,见着小情儿了,你还不开心?”她斜乜了她一眼。
阮小幺:“十分开心。”
今日郡主府真要热闹起来了……
几人照旧在后园晴日下练习。阮小幺刚伸胳膊拉腿小半个时辰,便有人来传,云吉到了。
乌丽珠道:“我去与她‘拉拉家常’,你照旧练着,再过不到一会儿,想必那小将军便要到了。”
阮小幺只得称是。
“你也莫要害怕。”她狡黠一笑。拉着阮小幺转过几片假山石,指着一处缺口,道:“若是那他来了,我带他四处逛一逛。便从那小门儿进来。余下的……你知道如何处理,是吧?”
那小门儿弯弯绕绕,更有假山石遮住,离得近时,两处能听着声儿,却瞧不见人影,想是偷听的绝佳之处。
阮小幺心领神会,真心实意道:“多谢郡主!”
乌丽珠得意笑着便领着一干丫鬟走了,走时尚能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看她往后还怎么在我这处耍威风……”
绿华在此一字不落听了下去。深望了阮小幺一眼,道:“你可要继续练身子?”
“自然。姐姐不若再教我个新姿势吧!”她笑道。
两人便继续在绿草茵茵之上练习去了。
果然,不大一会,便遥见外头一行人款款过了来,为首的正是乌丽珠与云吉。
几人绕了个大圈。兜兜转转来了阮小幺这处,便瞧见云吉似才见了她,只嘴角挤出了个弧度,连笑都称不上。
她此次真是对阮小幺厌恶的很了。
云吉的面上匀了淡红的脂粉,也瞧不出来憔悴与否,但眼睛却是遮拦不住,似乎有些疲累。望向阮小幺时透着些冷意。
她今日着了件淡绿薄衫,外头罩着件轻软的蚕纱衣,朦朦胧胧掩住些绿意,使人瞧着愈发绰约生姿,长而黑的发分两绺散在肩旁,头上则用一根串花金簪绾起了一个小小的髻。素净无比,更如水一般清澈。
阮小幺婉婉行礼,“见过云吉姑娘。”
云吉似乎想说什么,却忌惮着乌丽珠在场,只道:“真巧。又遇见了阮姑娘。”
乌丽珠道:“她们借用了我的地儿,在此胡闹玩乐,无甚可看的,我们换一边儿说话吧。”
“不急,”云吉一双妙目又扫了一眼阮小幺,才道:“不知阮姑娘这大阵仗,又是弯腰又是压腿的,是在作甚?难道姑娘也想去教坊卖艺?”
阮小幺还没说话,一旁绿华听了,不乐意了,道:“这位姑娘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身份高贵无比。咱们姐妹都是些地位卑微的卖艺之人,姑娘赶快别呆在我这地儿,免得沾上了咱们的卑微之气!”
她宽袖一扫,心高气傲,那动作似乎要把云吉扫地出门。
云吉面上一怒,又忍了下来,好言向乌丽珠道:“阮姑娘心灵手巧,上回在贵府已见着了,如今我有些话儿,想与她说一说,可否借宝地一用?”
“你一个正二品官家的女儿,与一个小丫鬟说什么?”乌丽珠道:“她再心灵手巧,新衣裳什么的,不都给你送过去了么?莫不是你还嫌样式不够多?”
“衣裳自然是好的,只是……我的确有些话儿,不便在人前细说。乌丽珠,你这丫鬟我便暂借片刻,可否?”云吉道。
乌丽珠瞧了阮小幺一眼,点点头,不再拒绝,只道:“那我回堂中等你,你可休要太磨蹭了!”
她终于带着丫鬟离了开。
云吉道:“阮姑娘是否与我走一走?”
阮小幺自然应承。
前些时日见着云吉时,她对人总是笑语有加,对自己,即便心中有些不满,人前却也摆出大家闺秀的风范来。
但几日前察罕回绝她的一番话,当着两家众人的面,简直将她的面子甩到了泥土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女子,他是因为心中念着她,才不愿与自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