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年岁小,色胆却不小,此刻还正贪看神医的容貌,将希望系在她身上?
他实在不想承认这馊主意是自己出的。
这边叶晴湖不耐烦被人抱着脚,将人踢了出去,下人们当着皇子的面也不敢撒泼,只得唯唯诺诺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兰莫道:“可否进内一叙?”
他说的是中原话,并不在乎国师府其他人能否听懂。
叶晴湖立了片刻,延手做了个“请”字,也不等人回,当先折了回去。
阮小幺再一次屁颠屁颠跟进了国师府。
国师府中与其他权贵人家无甚不同,只是在门廊、檐角都有着同样的纹样,似一朵莲花,若仔细巡视,便发现几乎处处都有这纹路的影子。
她一边走一边想,莫非这是国徽之类的?否则也不用抹的满地都是吧。
几人到了神医住处,清幽的一个小院,甫一进去便闻到了悠悠的药香,微苦中带着一丝令人回味的余韵。她环视四周,发现院中的坛里正植着一些短小的细枝,半黄不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冰雪寒霜的覆盖下,精神抖擞。放眼望去,整个院中的植株瞧来都有些奇奇怪怪,似乎是北燕独有的一些药草。
叶晴湖先进门,道:“殿下想说什么?”
阮小幺跟在后头,刚踏进屋,后头便有人将门关了。屋中的药味更浓,靠墙跟的角落处整齐码着一排药壶,四处的桌案上也零零碎碎摆着一些草药用具,到没了搁放杯盏的地儿。
下人送上了香酥茶,只有两杯。
她眼睁睁着那女婢将酥茶端到那两人桌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还是兰莫发话道:“为何只有两杯?”
那女婢似乎没料到他会开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愣在了那处,半晌才瞧了阮小幺一眼,惶恐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端茶来。”他道。
她飞一般退了下去。
阮小幺讽在心里,卖身契都签了,这时候要来抬她的身价了。
她站在兰莫身后,听他道:“本王此次来,便将你最想要的东西带了过来。”
叶晴湖眼神一亮,径直道:“东西呢?”
兰莫指了指身后的阮小幺。
“殿下,即便你言而无信,也莫要如此指鹿为马吧!”叶晴湖黑着脸道。
这句话槽点太多,将面前两人得罪了个遍。
兰莫不在意,阮小幺却忍受不了被“指鹿为马”,脱口道:“恕我直言,大夫你在为人治病时,也是如此武断地下出结论么?”
顿时,室内鸦雀无声。
端茶的小丫鬟来了,瞧见叶大夫面上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又偷眼瞄了瞄大皇子冰山一般的脸,哆嗦着手,差点要哭了出来,将茶在阮小幺桌边搁好,躬了躬身便逃走了。
叶大夫那张脸已经如锅底一般黑了。
他出生杏林世家,自幼研习医药,十岁未到,医术已有小成,自十三岁出诊至今,从无一例错手,朝野上下俱是交口称赞,加之为人本性孤傲,自从三年前母丧,便再无人敢如此对他说话。
而现在这个黄毛丫头说他什么?治病之时过于武断!?
不偏不倚这句话正戳中他的痛心。
兰莫冷着脸叱道:“放肆!还不给叶大夫赔罪?”
阮小幺杵在他身边,没动。
叶晴湖如刀如剑的目光直射在她身上,半晌,轻笑了一声,“那你有何能耐,说来吧。”
关于叶晴湖,认识他的人中有这么一句话——“不怕神医跳,就怕神医笑。”
神医跳脚时不可怕,一旦他笑的时候,病人与病人家属们就要焦头烂额了。
只是阮小幺全然不知道这一点,虽感觉他来意不善,却老老实实看着兰莫,等他发话。
她不靠谱的皇子殿下明摆着不想与这浑水一起搅,欠身站起,道:“详细原由,你与叶大夫说吧。”
说罢,向叶晴湖执了个士礼,“本王便不搅扰了,告辞。”“……喂!”阮小幺目瞪口呆望着出门的某人。
兰莫回头,嘴边勾起了一抹极细微的笑容,轻点了点自己的后颈。
阮小幺:“……”
叶晴湖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待人走后,奚落道:“
还是个侍妾!”
“不,还不如侍妾,”她正襟危坐,接道:“只是个奴婢。”
他不理会她暗讽的言语,扣了扣桌沿,“说吧。”
这死丫头方才竟敢说他武断,那他便武断一点给她看!
阮小幺丝毫不知眼前这个小心眼到了极点的神医已经打定主意与她过不去,只微蹙着秀眉,慢慢说起,“人参、灵芝、天山雪莲这等……”
“没有天山雪莲。”叶晴湖打断她。
“哈?”
“那是骗人的,”他毫不留情地吐槽,“所谓北燕的皇宫圣物,药效其实与萝卜差不多……不,萝卜还可以饱腹,那几片破叶子只能给牛吃。”
阮小幺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骗过。
“总之,”她跳过这一话题,继续道:“所有的天然之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长的——都或多或少地富含了一些我们身体中所需要的微量元素……”
“微量元素是什么东西?”他再一次打断她。
连着被打断了两次的阮小幺一肚子不满,草草解释了一遍,“就是在体内支撑生命的很小的东西。”
“支撑生命的是体内与体表的营卫之气,你若不明白便去看医书!”叶晴湖道。
“我不是中医,中医也没有那种半刻之内发生奇效的药物!”阮小幺驳道:“我现在要说的是与你所熟悉的各种医术完全不同的一个体系,请你认真听讲。”
叶晴湖木着脸,扬了扬下巴,表示倾听。
阮小幺与他比划了半天人体所需要的一些基本元素以及吸收各种元素的途径,直将一盏茶喝了个精光,还是嗓子冒火,又让外头的丫鬟端了一壶,边喝边解释。
两人围圈相对而坐,桌上铺开了一张细润腻白的纸张,阮小幺攥着一支镂雕莲荷的象牙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还草草描绘出了一具大概的躯体图。笔尖润墨太多,偶尔顺着纤软柔韧的狼毫滴落在纸上,墨迹凝而不晕,很快干涸了下来。
她在那副躯体的小腹处画了几圈弯弯绕绕,落笔写下几个不甚整洁的字样,“所以,这就是小肠的作用,它能吸收大部分的营养……”
顿了顿,又干巴巴地添了几个字,“和葡萄糖。”
她与他说了半个时辰,期间被打断了不知多少次,说完之后整个人都被磨得没脾气了。
然而叶晴湖从头到尾听完后,盯了她许久,最后道:“说得不错,只是你有何根据?千百年来的阴阳之理,便如此简单被你弃之不顾?”
他觉得,这半个时辰中从对面这小丫头口中听到的离经叛道之言,实在比他一生中听到的都要多,她是怎样道出这些东西的?
而阮小幺只是摊了摊手,道:“我没有将阴阳之理弃之不顾,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所说的事的正确性,但你若心细,处处都可发现与我所说之理相合的痕迹。”
“口气不小,若你懂得那许多,为何只是个奴婢?”他嘲道。
阮小幺敛了面上的神情,看了他半天,直到看得人莫名其妙,才慢悠悠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子很欠抽?”
叶晴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