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记仇

钟任仇一愣,却见那道长迅速扭过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妖兽佳肴,下箸飞快,间或还一脸幸福的喝口小酒,美不自盛。

这壮硕的道长夹起自己盘中的一颗葡萄,填入嘴中,将核吐在桌上。他又伸出左手,双手并用的与一块肉骨作斗争,等他好不容易剔除骨头,桌子上原先放的那葡萄籽也随着他的宽袖一揽而消失不见。

“哗啦——”一阵响,随着苗笙一声尖叫,她拽着身旁的钟晖邦一起连人带椅的向一侧跌倒在了地上。

“你!”苗笙手指着柳绵,尖声道,“真是翻了天了!你连同你娘陷害我也就罢了,怎的还敢拖累辉邦也受了牵连!若是辉邦的被你这一踢连累到了,我一定不让你好过!”

苗笙说着赶紧把钟晖邦拉起来,继续控诉道:“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竟然故意踹到我的凳子!真是个没见识的,也不怕让诸位道长笑话了!”

钟晖邦面色不善,瞪了苗笙一眼,责备她不分轻重缓急的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你也少说两句!不想在这儿呆着就带着钟启离开!”

苗笙被他骂了一通,心中很是委屈,再看身为“罪魁祸首”的柳绵却脸上笑意连连,还不时地还飞过来一个挑衅的目光。

柳绵小声道:“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那张令人恶心的老脸。”

钟晖邦扔过去一只筷子,打在柳绵的头上,压低了嗓子威胁道:“你也尽然可以速速离去,这桌子上少了你一张嘴也不碍事!”

钟晖邦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他们几人,这才勉强制住了他们几个继续在饭桌上闹笑话。

不过这四人连坐,心中难免不平,还都认为自己才是钟家家主的心头挚爱,怎的可能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就可收手的?虽然动静不似刚刚那般大,却还是背地里一句压着一句的冷嘲热讽。他们四人在饭桌底下也不老实,苗笙和儿子钟启中间夹着柳绵,柳绵却又和母亲柳翩翩之间夹着钟启,四人一个牵制着一个,不得片刻安宁。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钟任仇举杯冲那壮硕的道长示意了一下,那道长也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笑。

旁人看不清楚,钟任仇却能猜出个大概。

这壮硕的道长刚刚应该是在桌下悄悄用几颗葡萄籽分别撞击了先撞了柳绵的凳子,让她身形不稳,险些跌倒,柳绵却以为是苗笙踹了自己的凳子,而她自己因为“聪明的”反应迅速抬腿稳住身形,却抬高了腿踢到了苗笙的凳子腿。

那道长顺势又将另外一粒葡萄籽击打苗笙的凳子,帮着柳绵把苗笙绊倒。苗笙不比柳绵,无功法护体,自然被撞得摔了一个趔趄,顺势就抓住了身旁的钟晖邦,二人就这么毫无形象的双双倒地。

她们两人互相感觉是对方在搞鬼。苗笙以为是柳绵出脚绊倒了她的凳子。柳绵则是以牙还牙“不小心”踢了苗笙,让苗笙受了自作自受之苦。

二人却根本不知晓罪魁祸首根本就是坐在一边看似忠厚老实的道长。

钟任仇挑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也学着道长的样子,不疾不徐的以葡萄籽做暗器,搅得一顿原本就暗波汹涌的午宴更是混乱。

在场的道长们不知道是处变不惊,还是目睹过太多宅内争斗,全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吃吃喝喝,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既不与钟家各位搭话,也不与别派道友聊天,与他们对面的苗笙柳翩翩等人相比,静谧的更不寻常。

钟老夫人和钟晖邦都有心想要在饭桌上提一提关于推荐入门的事情,奈何各位道长一个比一个会装傻充愣。而钟启和柳绵二人又斗得不亦乐乎,总是得让钟晖邦出声阻止,不停的打断他好不容易与道长建立起来的联络。

等着这顿沉闷又笑料百出的午宴终于结束后,钟老夫人又请各位道长换了地方,请着去了钟家的大花园,命人端上茶水茶点,指着柳绵说道:“棉儿,今日的盛况可是难得一见!若你是能得到诸位不管何人的指点,都是你今生所幸!”

钟老夫人这话说得巧妙。

几位道长都是负责招收各门派弟子的管事,功法说不上顶好,但经她这么一捧,既想赞扬各位道长功法不俗,若是得了“指点”,柳绵便可突破;又暗示这“指点”亦然可指代拜入宗门之事,想让他们行个方便。

更重要的是,因为府内买入的妖兽在五日前便开始精神不济,相继大批死去,她不得不改变原先单独宴请道长的计划。因此,为了让柳绵又更大的把握能进入别的门派,钟老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改了日程,让所有的道长都在今日来了钟府。

因为钟晖邦不肯亲自去请雯庞派的掌门收柳绵做亲传弟子,钟老夫人心中不满,又因为一直对苗笙钟启二人不悦,这下更是憋着一口恶气去求了娘家人。

可她却不知道何家早就与雯庞派有了嫌隙,何家不乐意做低伏小,态度不善的让雯庞派掌门接受蛮横无理的条件,还扬言若是不收徒就让柳绵退出雯庞派。雯庞派虽然不算顶级的宗派,但因为紧邻颂城,不容人小觑,雯庞派掌门很是硬气,直接拒绝了何家的要求。

一来一去何家和雯庞派都无损失,只是关系变得恶劣了些罢了。但如此竟然使得柳绵与雯庞派水火不容,只好背水一战,期望着能从这午宴当中捞捞好处,捡个已经扬名的宗派拜入门下。

可钟老夫人却不知道这计划被钟任仇插了一脚。

说来也凑巧,原先钟晖邦准备给钟启大肆宴请宾客的时候,钟任仇就准备用这一招,不过还没出手就被钟老夫人给拦了下来,他命人准备好的东西也成了摆设。钟任仇却没扔了那些个小药丸,一直留已被不时之需。

五日前他听到那庖长前来禀报,就把那名为死腐丸的小药丸拿了出来,交给了钟杭槟。

这死腐丸听着吓人,其实最初只是用来麻痹敌人,逃出生天的药丹。服用者不管是人或者是兽都可迅速呈现出假死状态,身体上也会迅速出现尸臭的味道,算是保命的一种方法。只不过这个死腐丸药效时间短而且容易被修为高的人识破,但价格却不便宜,所以使用的人不多。

因为钟杭槟一直负责与庖长接触,所以就算他时不时出现在后厨并不会引人注意,反而还很容易接近存放在后厨附近的被关起来的妖兽。钟杭槟又只是个半大孩子,借着玩耍的由头,每次都随意挑选几只妖兽,喂它们吃下死腐丸,妖兽很快就会呈现出假死状态。

因为庖长之前说过,这妖兽必须现吃现宰,多提前一会儿都能散发出刺鼻的恶臭,所以这些妖兽们吞下腐丸后散发出的腐烂的味道正好不会引人怀疑。

随着妖兽越死越多,钟家就算再有钱财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再次购买大批量的妖兽,钟老夫人只好改变初衷,把宾客都集中在一天招待了。

虽然死腐丸的价格有些昂贵,但钟任仇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毒害这些妖兽。他虽然不是什么心肠柔软之人,却也看不得让这些与他无冤无仇的妖兽白白死去,特意让人找了马车,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分批把妖兽都送了出去,不过它们日后的造化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柳绵得了钟老夫人的暗示,起身娇笑道:“那棉儿就在各位道长面前献丑耍一段长鞭好了。”

接下了她娘悄无声息塞入她掌心的药丹,柳绵装作不经意的摸了一下嘴唇,将药丹吞入腹中,霎时只觉全身经脉疼痛不已,但她却强忍着剧痛,拿过下人递过来的长鞭,介绍道:“这长鞭乃是棉儿的得力武器,是由八阶牛蜂兽的皮和尾巴所制成,唤为冠鞭!”

说罢,她刚刚服下的药丹也已经充盈在体内,她借着这一股子药丹的加成,使起了冠鞭,端的是虎虎生威,颇有些飒爽英姿的女中豪杰的模样。可只有柳绵自己知道,这药丹恐怕是支撑不了她舞完整套鞭法,只想着快快得了道长的青睐,也好借坡下场。

苗笙见柳绵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唯恐自己的儿子被柳绵比了下去,心思一转,有些酸溜溜的问道:“柳姑娘的鞭法确实了不得,我瞧着,可不是雯庞派的功法?倒是挺厉害的嘛,”她只是随口诈一诈柳翩翩,并不确切知道这鞭法的出处。

柳翩翩深知这药丹不能支持女儿太长时间,但她在短时间内也筹集不到比这更厉害的药丹了,此时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诸位道长身上,一个一个挨着瞧,看看哪一门派最有可能收了柳绵。她听着苗笙嫉妒的口吻,心下得意,也没怎么多加思考就炫耀道:“那是自然!我棉儿就算只是学习基本功法也能使出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威力,雯庞派的功法还不是顶厉害的呢!”

苗笙早就从依巧口中得了来龙去脉,见对方跳坑,立马装作天真道:“咦?那岂不是说柳绵已经拜入雯庞派门下?若真是能从各位道长这里得了指导,岂不成了偷学叛门?”

几位原先对柳绵还颇感兴趣的道长顿时隆眉,有的甚至为了避嫌直接转头不在观看。

柳翩翩这才发觉自己中计,眼看着到手的肥鸭跑了,赶紧圆谎道:“不,才不是!棉儿不是雯庞派的弟子,只是会写寻常鞭法罢了!”

苗笙扭了扭腰肢,捏起一块糕点,嘲笑道:“不是雯庞派的弟子却会使得雯庞派的功法?那柳姑娘这是被逐出师门了呢?还是说你这个女儿是个不安分的,曾偷学过雯庞派的功法?”

“不是雯庞派的功法!都说了只是寻常功法,你休得在这里挑拨离间!”柳翩翩左右为难,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好一口咬定自己刚刚口误。

可几位大宗门的道长也不是好糊弄的,原先他们只以为柳绵耍的一套鞭法可能是他们自家传下来的,但经过苗笙在一旁的提示,也能隐隐约约认出来这鞭法确实与雯庞派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几个刚刚还准备开口收徒的道长顿时犹豫不决起来。

若是柳绵还能继续撑一阵子,说不定还真有道长能把她收入麾下,可柳绵一直在靠药丹的辅助,几十招下来已经是极限,慢慢地就先露出她自己的真实水平,颓然从高处跌落谷底,更显得柳绵本身的基本功不扎实,还朦胧中透出自己服用药丹作假的事情来。

几位道长收柳绵入门的歇了心思,疏离而客气的不痛不痒的夸赞了几句,不论钟老夫人再怎么举荐柳绵,几人就权当听不懂钟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并不答应下来。

钟老夫人拉住已经快要气疯的柳翩翩,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拉到众人身后,小声道:“这里外人太多,等下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单独与道长说道说道。如今不论棉儿的修为如何,能进得了宗派,挣得着面子才是最重要的!”

柳翩翩攥紧了帕子,咬牙切齿道:“都怪那姓苗的贱/人!若不是她,棉儿也不至于拖到最后也未被看好!”

钟老夫人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他们母子打的一手如意算盘!为今之计必须不能让那个贱/种被选中,”钟老夫人摘下自己的手腕上的佛珠串的一颗珠子,看看没人回头偷看,赶紧递给柳翩翩,“你把这珠子这样向右边拧两圈,再向左边转半圈,就能打开打开珠子了,把里头的药粉洒在那小贱/种的吃食汤水里......”

柳翩翩惊疑不定:“这,这难道是可以毁的了灵根?”

钟老夫人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你别问太多,只管照着我说的做就行,功效你一会儿便能得知!”

钟任仇转着手中的银汤匙,从不太清楚的倒影中瞧了瞧柳翩翩,状似不在意的对那壮硕的道长道:“有时候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不是么?倒是省了心事,只等着一网打尽便好。”

道长别有深意道:“只怕弱弱联合,反咬一口,定要小心。”

钟任仇邪笑一声,颇有些摩拳擦掌的说道:“那也未必不是坏事,总得师出有名,才不显的脾气不好不是么。”

他忍了够久了,久得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有多么记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