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尧是个武将,也算是见个惯了血的人,可是这会儿看到沈沅身下的血迹,他还是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然后整个人都懵住了。

其实白天他还特地的问过周医正,女子生产的时候旁人应该怎么做,要注意哪些事项,但是这会儿他极度紧张之下还是什么都忘掉了。

倒是沈沅看着还算镇定,叫他:“你去叫采薇,青荷和青竹过来,再吩咐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她这是第一次生孩子,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到底算是要生产了,还是孩子不好了。虽然已经夜深了,但还是要立时就请个大夫过来看看的。

她不想她的孩子出事。

经她这样一提醒,李修尧猛然回过神来一般,转过身就冲出去叫采薇,青荷和青竹。采薇,青荷和青竹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面。采薇是大丫鬟,一个人住一间屋,青荷和青竹则是两个人住一间屋。李修尧赶过去用力的拍采薇的门,将她叫醒,吩咐她:“夫

人见红了,你快叫了青荷,青竹过去一块伺候着。再有,将园子里面所有的丫鬟仆妇都叫起来,吩咐她们随时候着。”

说着,转身就走。

采薇看着李修尧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些发懵。

大公子不是回京之后就歇在外面没有回来?可怎么现在他却出现在园子里面?而且都已经这样的晚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在脑子里面转了一转,采薇就已经来不及去想其中的内情了。

夫人已经见红了!没有什么事比这个重要的。

采薇就连忙去拍青荷和青竹的门,将她们两个叫起来,又吩咐她们两个人速去将张嫂等人都叫醒。

夫人生产,总是要时刻的备着热水,干净的布巾之类。而且还要叫稳婆。

虽然稳婆她们一早就已经看好了,也说定了,但这会儿也是要遣个小厮去叫的。

采薇以往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而且算算日子,沈沅现在腹中的孩子只有七个月,要是这会儿就要生的话……

采薇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六神无主起来,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勉强的定了定神,吩咐了青荷青竹一些事,自己就往正屋里面赶。

一路走进了卧房,就见屋子里面没有点灯。就着银白色的月光,可以看到沈沅正坐在床上,右手紧紧的握着床栏杆,身子微微前倾着。

采薇急忙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着急的问道:“夫人,您觉得怎么样?”

又一眼看到沈沅身下的血迹,她整个人就开始慌了起来,心中也狂跳不止。

明明白天那位周医正还说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好好的,可怎么现在就要生了?七个月,生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沈沅刚刚只觉小腹那里一阵阵的紧缩着,痛的整个人都在往外冒冷汗,不过这会儿这波疼痛倒是过去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微微的坐直了身子,问采薇:“大公子去哪里了?”

采薇回答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奴,奴婢不知道。刚刚大公子去叫了奴婢起来,吩咐奴婢将园子里的丫鬟仆妇都叫起来随时候着,然后他就,他就走出了院门。”

沈沅听了,心中一沉。

他这是走了?可她都没有来得及同他解释清楚她和李修源之间的事。

青荷和青竹这时也走了进来。一看到沈沅身下的血迹,她们两个人也都吓住了,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沈沅趁着下一波疼痛还没有来,就吩咐采荷去将屋中的灯烛全都点亮,又问青荷和青竹,有没有叫张嫂和小鸾她们起来?热水也要赶紧的烧起来。先前准备好的一应草纸

,干净的布巾之类的东西现在就要赶紧的拿出来。再有稳婆可叫人去请了?大夫也是要请的。

三个人如梦初醒一般,忙忙的都开始忙开了。

正乱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碧纱橱上悬着的葱绿色盘花软帘被掀了起来,李修尧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沈沅刚刚吩咐采薇她们做事的时候心中还是镇定的,也有条不紊的,可是这会儿一见到李修尧,也不知怎么,眼泪水立时就流了出来。

屋中的灯烛此时都被采薇点亮了,明晃晃的烛光下,沈沅脸颊上的眼泪水看着就格外的清晰。

李修尧心中狠狠一痛。他大踏步的走到床边,将她纤细冰冷的双手包裹在他宽大温暖的手掌心里面,柔声的问她:“是不是很痛?”又安抚她:“你不要怕。白天给你诊脉的那位周医正给你诊完脉后我并没有放他回家,而是收拾了一间厢房让他住下了。我白天的时候还请了三个京城中最好的稳婆过来,

刚刚我就是去前院叫齐明,吩咐他将他们都叫过来。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他这会儿面上看起来沉着冷静,与刚刚因为紧张而手足无措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沈沅看着他,有些发怔。不过心中觉得他现在在这里,她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也没有先前那样的紧张和害怕了。

她想要同他说话,只是小腹又开始紧缩疼痛起来,而且较刚刚那次很明显的要难受上许多。

她就说不出话来,面色发白,握着李修尧的手也开始用力起来。

李修尧见了,忙握紧了她的手。又转过头,沉声的吩咐采薇:“去外面看看周医正和稳婆有没有过来?”

采薇忙应了一声,转过身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回来了,后面跟着周医正和三个稳婆。

三个稳婆都是极有经验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就恭敬的对李修尧说道:“大人,尊夫人这是已经发动了。”

李修尧就叫了周医正过来给沈沅诊脉。待诊完脉,他就叫了周医正出去问话:“怎么样?”

面上神情很焦急的样子。

周医正面上看着也很严肃:“只怕凶险。虽然已经见红,但是却还没有破水。而且胎儿七个月就生产……”

李修尧就着急起来,沉声的说道:“不管如何,你一定要保住大人。”

提都没有提孩子的事。

周医正忙应了下来。又从药童的手里拿过纸笔来,开了催产的药方,吩咐人立时就去抓药煎药。

好在李修尧白天就已经将一应可能要用到的药材都叫人采买了回来,这会儿也不用到外面的药铺去买了。

他就叫齐明拿了几大包的药材过来,让周医正亲自拣出要用的来。且旁人煎药李修尧也不放心,怕火候不对。就叫周医正带着药童亲自去煎药。

一时熬好的催产药拿了过来,李修尧亲自接过,扶着沈沅靠坐在他的怀中,喂她喝了下去。

沈沅这时候小腹紧缩疼痛相隔的次数已经较刚刚紧密了许多,也越发的痛了起来,整个人仿似就要被撕裂开来一般。

她就着李修尧的手喝完了药,颤着声音叫他:“我,我有话想要同你说。李,李修源的事,我并不是要故意瞒你,当初,当初……”

一语未了,又是一波阵痛袭来,她整个人就痛的身子蜷了起来,话也说不出来。

李修尧心痛的亲吻了她的眉心一下,安抚着她:“这些事等你生了孩子之后再好好的跟我说,现在你先不要想这些。”

沈沅喘息着,双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稳婆这时就为难的同李修尧说道:“大人,您看,从来也没有女子生产的时候有男子在旁边的,您,您能不能先出去?”

李修尧在这里,她们也不好放开手脚去做。而且沈沅的这一胎,估计会不顺利,要一些时间的。

李修尧不想走。他没有法子让沈沅一个人在这里面受苦,他想要陪着她。但沈沅喘息了一会儿之后,感觉痛的没有刚刚那么厉害了,也在劝着他:“你先出去。”

见李修尧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沈沅就苦笑:“我现在的样子估计很不好看,我也不想你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李修尧在这里,那三个稳婆做事都束手束脚的。

李修尧想了想,就低头在她的额间亲吻了一下,柔声的同她说道:“我就在外间。你若想我了,叫我一声,我立时就过来。”

沈沅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了出去。第一胎总是很艰难的。沈沅自认自己重生以来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可是这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的流泪。但是她不敢大声的叫出来。一来是稳婆说过,若叫喊的太用力,反倒

待会儿没有力气生孩子了。还要留着力气待会儿用力的。二来,她也怕她若叫喊了出来,李修尧听到会难过。

刚刚他的焦急和紧张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总算是放了心。他还是很关心她的。

越到后来小腹紧锁疼痛的次数就越发的密集了起来,沈沅紧紧的咬着唇,只觉鬓发都湿了,紧紧的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可以听到进进出出的脚步声,稳婆小声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说她宫口怎么开的这样的慢。恍惚中好像有人在给她喂汤药,说是催产汤,又有人往她的口中塞了一块参

片,叫她含着,好有力气的。

沈沅已经痛的都快要分不清站在床前的人到底是谁了,也不知道到底已经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可是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最后她忍不住,终于还是低低的哭喊了出来。

她觉得她极有可能会死,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的死。她好不容易才知道玉郞是谁,还有了他们的孩子。她想要陪着她的孩子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

昏昏沉沉中,她忽然就察觉到有人用额头紧贴着她的额头,哑声的在哽咽着叫她沅沅。

*

李修尧虽然出了卧房来到明间,但心中依然是焦急的,也很紧张。

他背着双手在明间里面不停的走来走去,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并没有听到沈沅的哭喊声。但他也知道沈沅是个倔强的人,轻易不会哭喊出来。又看到丫鬟端着水进进出出。端进去的是清水,端出来的却是血水,触目惊心。

李修尧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站下去了,若再站下去,他觉得自己会疯。他就去了西次间的书房。里面靠墙放了一张条案,上面供奉了一尊观世音佛像。这还是沈沅嫁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原是放在卧房里面的,可沈沅看李修尧好像不是很喜

欢,所以就放到了西次间的这间书房里面来。左右李修尧的书房在前院,平常这间书房都是沈沅用的多。做武将的人,上过战场,手上也可谓满是鲜血,对神佛自然就没有那么恭敬了。平常李修尧看到这尊观世音佛像的时候都只当是这屋子里面的一件摆设而已,但是这会儿

,他却伸手从旁边的香筒里面拿了三支线香点燃,合在手掌心里面跪了下去。

只祈求漫天神佛能够眷顾沈沅,所有的报应都对着他来,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但即便这样他心中还是不能静下来的,双耳一直警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夜就这样过去,迎来了黎明,接着又是上午,但依然不见孩子生下来。蒋氏这时知道了沈沅要生产的事,虽然她心里很不愿意过来,但想着这到底是大事,她这个名义上做婆婆的人总是要过来看一眼的,不然往后会被人说闲话。于是她就让

丫鬟扶着自己过来了。

青荷进来通报给李修尧知晓。李修尧这时还阖着双眼跪在地上的蒲团上面。

沈沅一直没生,他就一直这样的跪着。

听了青荷说的话,他也没有起来,甚至都没有睁眼,只疲惫的吩咐着:“让她回去。”

青荷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又进来了,踌躇的说道:“太太看到周医正,知道他是太医院的人,医术极好,就想叫他现在过去给四姑娘看看嗓子……”

李宝瓶前段时间一觉睡醒过来就觉得嗓子里面跟火烧过一样的痛,张口也说不出半个字来,请了多少大夫看了也没有治好。蒋氏看了心中自然着急。就算李宝瓶现在有个做淑妃的长姐,但哪个清贵世家会娶一个哑巴做媳妇呢?她就急的天天打听哪里有好大夫。刚刚看到周医正,知道他是太医院的医正,那医术自然是极好的,就想请他过去给李宝瓶看看。但不得李修尧说话,周医正自然是不敢过去的。蒋氏就想自己去同李修尧说一说,但齐明又拦在门口不让她入内。就只好叫青荷进

来说了。

不过青荷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李修尧猛然的断喝了起来:“叫她滚出去。”

周医正这个时候如何能离开?可都这个时候了,蒋氏竟然还只顾念着她的女儿,全然不顾沈沅的安危。她女儿的嗓子能有沈沅的命重要?

李修尧的语气冰冷,青荷吓了一大跳,忙转身出去给蒋氏传话。隔窗好像听到蒋氏在闹,齐明在劝阻。后来蒋氏终于是走了,又听到有一个稳婆的声音在焦急的说着:“夫人的宫口一直都只开了这么些,总是不见再开,这可如何是好?

李修尧再也忍不住,猛然的就起身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卧房里面走。但他都已经跪了这么长的时候了,双腿麻木酸痛都不自知,这样猛然的爬起来,整个人就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前就倒,右膝狠狠的跪在了地上,发出清晰的一声响。他也

仿似不知道痛一般,爬起来继续往卧房里面急走。

等进了卧房,就见里面正乱成一团。

采薇,青荷和青竹都站在一边哭。三个稳婆个个面上都是着急紧张的神情。看到李修尧走进来,采薇就哭着叫了一声大公子,底下的话就哽咽着说不出来了。

李修尧总没有听到这些,他目光自进屋之后就一直落在沈沅身上。

她双目阖着,面色雪白,头发都汗湿了搭在鬓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气若游丝一般。

李修尧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不会跳了一般,慢慢的走到床前去,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床踏板上。

接着他就伸臂抱住了沈沅的脖颈,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来,额头紧抵着她的额头,刚开口叫得一声沅沅,眼泪水就忍不住的流了下来,落在沈沅雪白的面颊上。

“沅沅,你醒过来。”他哑声的叫着她的名字,“求你,醒过来。”这段日子他知道了沈沅和李修源的事,他心中是很生气的。他也对李修源放过狠话,沈沅这辈子都只会是她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心中报复似的想着,哪怕就算沈沅心中喜欢的人是李修源,从来没有欢喜过他,他也绝对不会对沈沅放手。她这辈子就只能待在他身边。但是现在,看着她这样阖着双眼躺在这里,李修尧忽然就觉得,只

要她好好的活着,活的高兴,他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愿意答应。他就流着泪去亲吻沈沅的眉心,哽咽着低声说道:“沅沅,我求你,醒过来。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李修源。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让李修源从岭南回来,让你

们两个在一起。我从此再不会干涉你们,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他只要沈沅好好的活着,哪怕她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留他一个人孤身一辈子也可以。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