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喧闹的街市,人声车声都在耳边消失,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原籽温站在警局门前,不敢动也不敢往前走,就像是浅潭里的鱼,怕惊动什么。四周的天空慢慢暗下来,路灯亮了,她还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耳边响起鸣笛声,她转过头去,见到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身旁,车窗摇下来,闻书遥的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变得柔和,她说:“我看见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上车。”

“谢谢,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她说完才想起来,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找不到车钥匙,是打车来警局的。

依旧还是这么冒冒失失,她有点气馁。

闻书遥只是微笑,“走吧,我请你去做spa。”

这间会所的环境雅致安宁。音乐曼妙悠扬,空气里漂浮着花瓣的香气,一墙之隔,倒是世外桃源,将所有烦恼屏蔽。

原籽温尝试让自己彻底放松,慢慢地也静下心来。

闻书遥闭着眼睛,一边做面部护理,一边随意地和她搭腔,“你知道spa的来历吗?传闻路易十四有很多情人,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为了让这些女人可以永葆青春,他便在比利时的一个温泉山谷举行宗教仪式,希望上帝听到祷告满足他的心愿。这种愉悦女性的休闲方式,却是男人想出来的主意。”

她挑眉笑道:“男人很多时候,比女人更懂女人。”

“所以世界上最知名的服装设计师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原籽温也深以为然。

和闻书遥聊开来,她才发现她其实很好相处。闻书遥不算绝顶美人,但一颦一笑充满韵味,一双眼睛睁开来是一池秋水,眯起来又像一轮新月。

原籽温注意到她胳膊上有一个精巧的纹身,szw。这么眼熟?

“这是我初恋男友的名字缩写。”闻书遥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们……”

“我们七年前就分开了。”

原籽温想到安家路,也许对每个女人来说,初恋永远都是刻骨铭心。

闻书遥笑着说:“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一辈子,越是年轻越是觉得一辈子就在明天。但两个人能否真的走到最后,单单依靠喜欢两个字是不够的。因为女人要嫁的是幸福,而不是爱情。”

她的眼眸里漂浮着细碎的浮冰,似是回忆起什么。但这种眷恋的神色一闪而过,闻书遥看着原籽温,她说:“你喜欢言陌生吗?”

原籽温一愣,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这起案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要花费不少时间。如果控方找到新的证据,我们随时都会落入更糟糕的境地。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是不是真的决定陪言陌生打这场硬仗。”

原籽温摇头,“只怕他并不希望再看见我。”

言陌生将她从探访人员的名单上删除,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了。

闻书遥叹息,“他现在的情绪非常消极,随时都可能认罪。如果他自己都放弃了,那真的是无力回天。”

单梓唯来看言陌生,告诉他即将有一场新的暴风雨降临。

“我收到消息,原宏量患有晚期肝癌。”

赫赫有名的神鼎集团涉足金融,地产,保险和零售多个行业,多年来在商界的地位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原宏量纵横半生所向无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可现在他身患绝症,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股市都要天翻地覆。

“神鼎集团最大股东之一的东寰,是原宏量儿子原向晴做主,但这个人在商业上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完全没能力执掌大局。莫朗从很久之前就对东寰心存觊觎,如果他知道原宏量的病情,一定会趁机狙击东寰。”

言陌生已经十分敏锐地猜到他的想法,“消息传开以后,东寰的股价就会一路下跌,如果莫朗大手买进,我们就可以借他的力趁低吸纳。”

单梓唯点头,“原宏量为保住东寰,会从总公司调遣资金注入。我查到原向晴在和几家跨国公司的合作中有商业欺诈的嫌疑,只要我在这个时候向警方检举,东寰的股价势必又会下跌,甚至连神鼎也会受到影响。”

“莫朗会提出全面收购东寰,原宏量只能弃车保帅。”

单梓唯的笑意更浓,“在美国的时候,我们曾毁掉莫朗价值两千万的海\洛\因,想要找到他的漏洞有的是方法。莫朗把所有资金投入东寰的收购战,如果又没有银行肯贷款给他,他就只能清盘。”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等我拿下莫氏集团,就会再次反扑东寰。到时候我手上持有的股份,便可以和原宏量分庭抗礼。成功入驻神鼎的董事会后,我会向noah的总公司递交辞呈,并推荐你接替我的位置。”

说到这里,言陌生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以后,他缓缓说:“总公司不会接受一个杀人凶手成为新的总裁。”

言陌生知道单梓唯今天专程来找自己,不仅是为了分享他的排兵布阵,更是希望可以引起自己兴趣。

神鼎集团资本雄厚,原宏量人脉亨通,他们不能正面迎敌,只能借力打力,顺势而行。这将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收购战,如果他们稍有差池,就是一败涂地。

这些年来,单梓唯已经习惯和言陌生并肩作战,就像他自己说的,“我这种混蛋没什么朋友,能近得了我身边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听着言陌生,只要有我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出事,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是你说的,《evangel》需要你,原籽温更需要你。所以你千万不能认罪!”

言陌生听到“原籽温”三个字,心里猛然一凛。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戒指,终究是没忍心拿下来。这十年,他和馥香就像是两枚标本,被一根细细的银针穿透了整个人生。他的生命早已经进入倒计时,容不得半分挣扎。

他不知道这场官司究竟有没有胜算,可他知道原籽温再跟着自己,一定会受到影响。她那么辛苦才从生活的逆境里走出来,他不能再让任何变故伤害到她,包括自己。

“是我太自私了,我根本不应该和她交往。”

单梓唯横他一眼,“你有问过原籽温的想法吗?你以为自己和她划清界限是为她着想?以前有人说我自以为是,我看你也好不哪里去!”

他想起很久之前,有个女孩总是恶狠狠地对他疾言厉色,她生气起来有模有样,却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失望和哀伤。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少不更事的时候最易伤人,尤其是爱的人。

“我走了。”

“闻律师就快到了。”

单梓唯顿了顿,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就飞快地离开了。

原籽温接到姜叔叔的电话,她也听说了原宏量的病情。鞠慧音的祭日快到了,原宏量希望能和她一起去拜祭。

原籽温将车停在山下,便看见原宏量和司机站在不远处。多年未见,他两鬓斑白,像是草芒上的霜意,只是目光依旧炯炯,不怒自威。

山路两侧都是树,香樟的叶子,不时有露水落下来溅湿衣服。大片的墓碑掩映在淡灰色的雾气里,更显坚硬冰冷。

原宏量的身体的确很虚弱,走几步便要停下来休息。原籽温一路搀扶,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你小时候最调皮,房萱和向晴都拿你没办法。一转眼,也长得亭亭玉立了,我真是老了。”

原籽温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认老,他是商界传奇,所向披靡,不会输也不服老。鞠颜茜的墓碑被擦拭得很干净,每天都会有人来打理。原籽温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墓前,双手合十。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原宏量定定地望着自己,他说:“你长得和你妈妈并不像。”

是的,鞠慧音眉眼细长,相貌端秀温婉。而原籽温眼角上翘,总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

原宏量轻叹口气,“你像你爸爸。”

没等原籽温反应过来,他就继续说:“你妈妈生前的时候虽然没明说,但我猜想,你的亲生父亲应该是ha前任总裁申敖。”

原籽温想起十年前在《evangel》门口,鞠慧音和申敖对话时的神情。她早应该猜到,他们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我这辈子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背叛你妈妈,还伤害你小姨。说起来真是啼笑皆非,所以慧音的死并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原籽温有点哽咽,“是我当年太任性。”

原宏量拍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你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够了。”

原籽温以前一直不明白,妈妈生活在原家大宅那样的环境里幸福吗?但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时怀恋的眼神,原宏量当真是很爱妈妈的。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让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自己?一个呼风唤雨的男人,是何等强势霸道,却不惜放下尊严。现在想来,妈妈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即便并不比对申敖。

就像闻书遥说的,女人要嫁的是幸福,不是爱情。

她说:“你的病,怎么样了?”

原宏量摇头,太阳升起来,他随手摘了片树叶,卷成一个小卷,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原籽温想起小时候,他为了逗自己开心,也会这么吹叶笛。碧绿的叶子带着一点苦涩,调子却很动听悦耳。

墓地地势很高,从这里望下去半个城市尽收眼底。有风浩浩吹来,拂在脸上痒痒的,原籽温伸开手臂,仿佛整个人随时都可以化成风,化成光,和绚丽的霞光融为一体。

一曲终,原宏量说:“这么多人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言陌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在商言商,有时候兵行险招也是迫不得已。可他的官司很难打,你跟着他,恐怕日子会难过。”

他靠近原籽温,郑重其事地说:“这七年我都没好好照顾你,籽温,如果我让你和向晴结婚,你会同意吗?你嫁进原家,以后房萱有的东西你都会有,颜茜也不会再针对你。”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嫉妒房萱,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都想和她交换。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明白幸福和成功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她以前怨天尤人,自艾自怜,活该被生活踩在脚下。

插\在衣兜的手忽然摸到什么温凉的东西,她拿出来一看,是枚袖口,琥珀色好像玉质般精巧剔透。

是他的东西。

原籽温久久凝视那枚袖口,然后对原宏量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会同意你的建议,因为我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言陌生。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一无是处,无药可救的时候,是他一次次把我捡回来,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都没有轻视我,放弃我,现在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他。”

虽然探访名单上没有原籽温,但她还是通过闻书遥和言陌生见了面。

言陌生似乎不耐烦,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原籽温也不说话,两个人赌气般面对面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走廊上忽然传来骚动,一群醉酒闹事的流氓当着警察的面又打起来。他们越闹越凶,连桌子也掀翻了,场面非常混乱。负责看守的警察连忙拉过言陌生,要将他带走。谁知流氓冲进来,在地上打成一团。

警察跑上去拉住他们,原籽温被人群推推撞撞,一不留神撞在墙上。言陌生忽然几步冲上去从后面抱住她,用身体挡住随时扑过来的拳脚。他的气息顷刻间就包围她,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原籽温抬眸望着他,他狼狈地偏过头。她不死心,用手将他的脸固执地转过来,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可以听到彼此间的心跳声。

他忽然吻她,狠狠地吻下去,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她也紧紧地箍住他,那样急切,只怕来不及,只怕时间不够用。他们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吻得激烈,硬生生咬破对方的嘴唇。百般滋味混合着血的腥甜,却甘之如饴。

原籽温的脸上全是泪痕,她感觉自己是冰,他的每一分热都会让她融化。唇齿相依,带着他独有的海水般的甘冽,一寸一寸将她点燃,就像烟花轰然绽放。她便知道,她是真的很爱很爱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因为感激和依赖。

可是为什么,命运给他们的时间这么少?

警察制服暴徒,便过来拉开他们。当言陌生的怀抱猝然从她胳膊间被夺走的一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涌上来。警察见过太多这种场面,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伤心成这样,仿佛被带走的是自己的性命。

她像只困兽被牢牢地束缚,言陌生的眼眶都红了,“原籽温,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言陌生,你这个骗子!”原籽温破口大骂,“你不是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吗?你不是说只要我不离开,你就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么能骗我!”

“是你告诉我,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如果觉得愧疚和不安,就更应该恶狠狠地活下去!为什么轮到你自己,你就这么自暴自弃?言陌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把我赶走。可是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会缠死你,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甩开!”

她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哀求般望着他,“陌生,我爱你……我终于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想和你结婚,我想有自己的家庭……你别抛下我好吗?”

言陌生站在光线深处,只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钻心入骨得疼。眼眶热热的,眼睛一眨,泪水便流下来。他依旧保持笑容,就像往常一样,从容优雅。

他说:“好。”

单梓唯的收购战打得如火如荼,股市里价格的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他心跳的频率。一切还尚在他的掌控中,东寰四面楚歌,莫氏被逼清盘,而就在今晚他收到最新消息,原宏量重病不治身亡。

股市乱成一团,中小股东争先恐后地沽空,单梓唯趁低吸纳,得到的控股权比预计的还要多。神鼎集团董事会分崩离析,原向晴又不得章法,这场仗已经初见曙光。

今夜有烟花,对岸外滩一片繁华盛世。像是无数道流星雨割裂黑丝绒般的天幕,姹紫嫣红,绚烂人间。明亮的光线里,他的脸被染成温暖的金黄色,焰火倒影在瞳孔里,像是回忆起了最美好的往事。

他拿起手机,拨下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没保存,也从来没打过,可是每一个数字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你好,我是闻书遥。”

单梓唯连个称呼都没有,只是说:“如果你可以帮言陌生打赢官司,如果我可以成功入驻神鼎集团,我们就见一面好吗?”

电话是长久的沉默,可他并不需要答案。

单梓唯挂上电话,轻轻笑了。

陌生,我的好运终于来了,你也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原籽温这几个月非常忙碌,童艾歆破格升她为副总编,和莫乔并驾齐驱。起初无论是公司同事还是广告商客户,都对她毫不客气。但原籽温依旧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流言蜚语挡回去。

很快,他们就对她刮目相看。职场上风高浪险,枪林弹雨,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她有信心披荆斩棘,解决所有问题,因为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原籽温了。

她坐在镜子面前,莹白的肌肤透出华美的光泽。精心描好最后一笔妆容,整个人顾盼生辉,明眸皓齿。

每个女人最大的运气就是可以遇上一个令她如花绽放的男人,教会她如何奋斗,如何享受,如何去爱。人生中最艰难最困苦的岁月已然过去,她要在和他再次相逢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美好。

才不枉他这样爱她。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