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雨,要么不下,要么一下就是好几天,沥沥啦啦的雨水就像小女人的愁思一样剪不断理还乱,让人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冲破包围的穆挽歌趁着夜色狂奔一气,确定没有追兵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避雨。
充斥着雨水的夜幕成了最完美的庇护,本就稀少的行人大都全神贯注的小心赶路,根本没人注意到黑暗中稍纵即逝的影子。
即便是有人看见了,怕也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吧。
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她的大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显然伤势十分严重。
距离受伤已经过去大约一刻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但是大量失血让她出现了轻微的头昏目眩。
因为情况不明,敌人的暗器又太厉害,她也只是在逃跑途中随意扯下来一块布料,简单的止了血。
包扎的时候穆挽歌看了眼伤口,狰狞翻卷,一大块皮肉都不见了。
初次照面就吃了个大亏,在她过去行走江湖的经历中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她不知道对方是用什么方式追踪自己,自然不敢生火,也不敢随意乱走。
看着外面依旧大如瓢泼的雨势,靠在墙上的穆挽歌轻轻叹了口气,找了片干燥的地方坐下,有点茫然。
从天而降的雨水已经连成了线,一条条的雨线相互交织,造就了成片的雨幕,繁华都市的味道被压下,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大颗大颗的雨滴重重落下,发出声声闷响之后溅起大圈水花,此起彼伏。
昏黄的路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打风吹,仿佛它就可以这么站到地老天荒。
不甚明亮的灯光透过雨幕折射进来,小心翼翼的编织出了一整圈朦胧的光晕。
不知道这里的人们究竟是如何照明,每到夜晚就会有成片成片的灯光亮起,将黑夜硬生生晃为白昼。
白的,红的,黄的,蓝的……
但凡世间有的颜色,穆挽歌都能找得到。
穆挽歌曾在来的当晚站在高楼顶端放眼四顾,那场景就如同漫天的星海坠落人间,当真壮丽至极。
然而立在这铺天盖地的喧嚣和繁华下,她突然就有点想师父,想念跟师父同样残暴,甚至青出于蓝的四师兄。
与其这样被孤零零的丢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四面楚歌,还不如被他们轮番追杀,好歹还能死个明白。
又叹了口气,穆挽歌掏出缴获的两把武器来看,翻来覆去,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黑色的,沉甸甸的,阴沉中透着一股难言的肃杀。
她根据之前匆匆一瞥时观察到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的握在手中,食指自然而然的放在了那个月牙形状的机簧上。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些人就是这么做的。
犹豫片刻之后用力一扳,嘭一声闷响便打破了这雨夜的死寂,然后跟天边响起的滚滚雷声融为一体。
几乎是同时,穆挽歌听到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而她的手臂也因为骤然传来的巨大后坐力有片刻的麻木。
些许惊愕过后,她再次调转枪口,对准了斜前方正温柔的散发着橙色光晕的路灯。
一声过后,没打中;
两声,三声……
再三确认这暗器耗尽之后,穆挽歌低头打量正散发着淡淡火药味的新玩意儿,欣喜失落各半。
射程不过了了,想要瞄准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体型太大,并不适合隐藏携带。
倒是跟霹雳弹有些相似之处……
穆挽歌最后把它拿在手中颠了几下,然后便不再留恋的丢开。
她用受伤的右手捡起地上的弹壳,轻描淡写的丢了出去,路灯立刻应声而破。
果然还是自己学到手的本事值得信赖。
接下来的两天,穆挽歌想办法弄来了几件衣服和一部分在这里流通的钱币,相应的,也见识到了该地神出鬼没的警报“机关”。
她甚至也在街角的电子大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悬赏照!
老实讲,穆挽歌在当时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因为画面中的人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没有丝毫走形!
更不要提那些可以随意活动,甚至是发出声音的画面……
这是何等的神技!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包子,穆挽歌被结结实实的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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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几天官府并没有任何动静,但穆挽歌总是有种感觉,对方一定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
任何一个混迹江湖的人都会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那是多少次出生入死才会得出的求生本能,穆挽歌也不例外。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不过天空还是阴霾的,不见一丝阳光,乌云不死心的浮动在半空中,伺机卷土重来。
穿着连帽衫的穆挽歌低头走进一条小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青年。
然而下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尾随而来的青年刚一拐进巷子就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刚还在自己眼前的少女不翼而飞了?
确认空荡荡的胡同的确不能藏匿任何生物之后,难掩惊讶的青年转身欲走,结果刚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
刚还在前面的少女,竟然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背后!
穆挽歌瞥一眼他空荡荡的双手,冷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她也不过是正常女孩子的身高,体型甚至还要比普通人瘦削一点,对上青年的时候还需要微微仰头,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她所带来的压迫感。
对方一愣,脸色在一瞬间急剧变幻,随即略显迟疑的说,“我是戊酉啊,挽歌,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长相极为端正,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现代人难得一见的儒雅气质,仿佛书卷中走出的翩翩公子,让人一见就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穆挽歌并不关心他的容貌,却在听到他的名字之后,情绪有了巨大的波动。
“戊酉?”她跟着念了一遍,随即眼睛一亮,略显急切地反问道,“你就是六如公子?”
戊酉,年十九,传闻面如冠玉,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见过他的人都这么形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圭如璧,故江湖人送雅号,六如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穆挽歌心中登时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然而这份希望马上就被打碎了。
戊酉明显呆滞了几秒钟,然后表情复杂的问,“什么六如公子?挽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被悬赏?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挽歌根本就不关心其他,只是再次发问,眼中逐渐弥漫开了腾腾杀气,“你真的不是六如公子?”
血蔷薇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如果对方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她并不介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开杀戒。
戊酉只觉得眼前的姑娘一瞬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股阴狠冷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忍不住后退几步,直到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才骤然意识到,对方似乎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见了他的反应,穆挽歌也忍不住眉头微蹙,看来,他的确不是六如公子。
传闻六如公子虽然不是一流高手,但再不济也不会一遇到自己的杀气就面容惨白,毫无招架之力,如此的形容狼狈。
穆挽歌缓缓收了杀气,失望的同时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猝不及防的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周围漆黑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往何处去,甚至连始作俑者是谁都不知道。
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相同的名字,可是却偏偏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穆挽歌不再是穆挽歌,六如公子也不是六如公子……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之前度过的那些岁月究竟是真是假,之前的那个穆挽歌、师父、师兄,这些人是否真的存在?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彼此交织在一起,让穆挽歌几乎要窒息。
见她终于不再针对自己,戊酉小心翼翼的直起身体,试探着叫了声,“挽歌?”
骤然回神的穆挽歌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
戊酉的嘴巴开合几次,终于轻声道,“你是低我两级的学妹,几年相处下来,我至少是不会认错人的。”
见穆挽歌转头就走,戊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结果下一秒就痛呼出声。
他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眨眼工夫抓人的就成了被抓,他几乎听到了自己腕骨碎裂的声音。
戊酉的额头上瞬间冷汗遍布,他艰难的呼吸几次,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挽歌,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诚恳,即便剧痛之下眼神也是那么平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深邃大海,波澜不惊。
穆挽歌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尽管这份信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退去,戊酉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然后看向她的右臂,“你受伤了?”
枪伤远不是三天两日能好的,更何况穆挽歌只是草草处理一番,刚才的一番动作让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穆挽歌若无其事的收回胳膊,“皮外伤。”
戊酉却是皱起来眉头,仅仅几秒钟她胳膊上已经蔓延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这伤口绝对不可能像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他犹豫了下,“我带你去找人处理下。”
穆挽歌刚想拒绝,却在看到他的眼睛之后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
两人弯弯曲曲的绕了很远,戊酉才带她来到一个非常干净整洁的地方。
穆挽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招牌,牙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