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使了个眼色,令兵士手上拿着一个布袋,他从里面拿出了十粒金子,在阳光下金灿灿地发光。
在场所有人看着那金子眼睛发亮,宋玉亲自将这一粒粒小金子递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嘴涨的大大的,似乎没想到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湿润了双眼:“兰陵令,这,这是给我的吗?”
“拿着吧,以后再也不要碰这些赌具,置地盖房子,好好照顾妻儿。”宋玉严肃道。
中年男子捧着手里的金子,一下子没忍住就哭了出来:“草民输得一无所有,还欠了债,连孩子病了都没有银两看病,本想着一死了之,可堂堂男儿总不能丢下娘子和孩子不管。没想到……”
没想到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中年男子像是经历了新生一般,哽咽着:“兰陵令的话,草民记住了,这辈子绝不再赌,好好过日子。”
眼看台上的这个人得了金子,又有人立马上前,也换得了金子,沾沾自喜不已。
不少人眼红者上台,可李思宣布,一炷香时间到。这当然是个套儿,哪真有那么多赏金发放,这十金还是韩非掏的私人腰包。
接着第三张告示更新贴了上去,凡是赌具上交者,皆可得铜钱,依旧是三日为期,若这三天时间内不交出赌具,凡查谁家依藏有赌具,罚重金且挨五十大板!邻里间相互监督举报,举报如实者皆有赏金。
其实这三天演这么一出大戏,韩非和李思无非就是要告诉兰陵郡所有人,官府这次是动真格的,有赏有罚!
不闹出大的动静来,百姓们肯定又以为只是官府走走过场,那接下来的施行便没有人当回事。
李思再次高声道:“兰陵郡百姓今后严禁赌博,勤于耕作,论功行赏!有罪不改者,无论是官僚还是庶民,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此告示一出,争先恐后地有人上前上交赌具,能换铜板,总比挨板子被重罚要好得多。
若是有人还敢私下赌钱,四周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他们为了得到赏金就一定会向官府揭发,那可是要挨打坐牢的。
“韩兄,我们的法子奏效了。”李思走到韩非面前,眼角含笑。
韩非的目光大放异彩:“法之有用,在于必须忠实执行,守法有功者赏,违法有罪者罚。”
这一赏一罚出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何况邻里有监督,都不敢再私下赌钱。
接下来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早,只要再抓几个违法典型,杀鸡儆猴,那么好赌之风就一定能遏制住。
…………
一座美轮美奂的府宅上,黄歇正听着属下绘声绘色向他讲述着赌具换金子的来弄去脉。
黄歇感叹一声:“宋玉这招挺厉害啊,变罚为赏,让百姓们欢欢喜喜地禁赌,心里也没了对官府的怨气。”
在短时间内能做出这样的好效果来,黄歇冷漠了脸,连他都未必想得出来这样的法子。
“禀令尹,这法子不是宋玉想出来的,他此前去拜访过荀老夫子。”
“是荀先生想出来的?”
“是荀老夫子的两个学生,韩非、李思。前几日,也是他们一直在帮兰陵令施行此法。”
黄歇的脸色再一次惊变了,早就听说弱冠之年的韩非有才,但以为他只是会写点文章,纸上谈兵罢了。
“韩非……”黄歇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随即又道,“那个李思是什么人?”
“这,好像是楚国人,别的属下未查。”
“既是楚人,就去好好查查,若是有才学,今后可为国效力。”黄歇做了个手势。他途经此地,也不会多作停留,还得尽快回朝。
兰陵郡戒赌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围郡县很快都听到了这个消息,“李思”这个名字第一次跟着“韩非”起飞了。
数日后,宋玉来了桃李山庄,向荀卿以及韩非、李思道谢,这次兰陵戒赌立法颇有成效,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哈哈哈,宋卿要谢则谢他们吧,老夫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荀卿捋了捋胡须,轻声笑道。
“名师出高徒,是夫子教导得好。”李思嘴儿甜,说了句让荀卿高兴的话来。
全城戒赌恐怕还没有这么简单,韩非凝重眉头,官府这阵子监督严苛,众人必然小心谨慎,可过了这阵子,一旦官府放松下来,怕是又有人会私下开赌。
“非公子一筹莫展,还有什么顾虑吗?”宋玉长身而立,看向韩非,留意到他沉默寡语。
“小打小闹的法,不治根本也。”韩非微微叹气,“若想一个国家贯彻推行严法,必得商君那般。”
迄今而至,变法改革最彻底的便是商鞅变法,商鞅变法能成的首要条件,便是秦孝公决心图强,无条件信任和支持商鞅。
“韩兄,难怪你不喜欢自己的字。”李思凑到韩非的耳边,“字今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何烦忧?天下不顺心的事儿那么多,若是事事计较太深,日子还要不要好好过了?”
李思这么一打趣,荀卿与宋玉都不忍笑了,这孩子心态可真跟常人不同。
“看来,我也该好好跟你学学。”韩非莞尔,唇角微扬望着李思,如此活法开心一些何乐而不为。
韩非若有所思,深深抽了口气,也许他是该换个活法儿,也换个心态。
“李思小兄弟真是少年睿智,此次幸得非公子与李思帮我解围,日后你们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必鼎力相助。”宋玉许诺道。
李思从韩非的身边又溜到宋玉身边:“听闻宋卿不但精通诗词歌赋,琴技也出众,不知可否有幸听宋卿一曲?若是李思唐突冒昧了,还请宋卿见谅。”
“好啊,今晚请李思小兄弟来我府上,抚琴一曲以谢小兄弟。”宋玉浅笑,面冠如玉。
“宋卿此言,折煞李思。”李思内心澎湃,倾听绝世才子宋玉抚琴,想想都美妙极了,怕就算是如今楚国掌权的春申君黄歇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宋玉邀请韩非、李思一同去兰陵令府用晚膳。
月色如水,府上水池边,琴声悠扬,韩非与李思各自手持一盏灯笼,大红灯笼在春风吹拂下似暗似明。
宋玉身着白锦长袍,坐在水池边儿的琴架前,优雅抚琴。
清冷的月色下,宋玉的身影出尘飘逸,衣袂随晚风翻飞,恍若不食烟火的风雅贤士。
李思站在韩非身边,她个儿虽比平常同龄女子高,但韩非还是高出她小半个头顶。
清风朗月,琴声妙极,李思静静聆听着,只觉得好生惬意。
“中天月色花笑颜,临水潇潇弄琴弦。今夕何夕君影伴,此乐何慕天外仙。”韩非有感而发,即兴吟诗一首。
李思听得出来韩非今夜心情很好,她抬头与他对视,韩非的笑容真的很暖,虽不及宋玉之美倾城妖娆,但闻君开怀一笑,李思也莫名感到欢心。
在告别宋玉,回桃李山庄的马车上。
韩非撩开车窗帘子,望着空山夜景,嘴角笑意不绝:“贤弟,我觉得你是个没有烦恼的人,跟你在一起,心情会不自觉地变得好。”
“哈哈哈——”李思自诩也没什么过人的优点,就是为人处世积极乐观,“人活一辈子,无论有多大作为都是要葬入尘土的,与其愁眉苦脸地过日子,为何不活得潇潇洒洒?”
“好啊,贤弟,以后我跟你一样,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快快乐乐地活!”韩非下了个决心,松手放下帘子,回头冲李思笑。
李思大概从未想过自己身上会有这么大的魅力,相处一个多月,便能让韩非心境大变,变成处变不惊、笑看风云的潇洒人。
……
清晨,李思起床后,便看见对面的床榻上早已没了韩非的身影。
李思抱着盆打算推开门去打水洗漱,见韩非正坐在屋外空地上给花浇水施肥。
前些日子侍从又带了些茑萝花、天兰葵来,韩非种上了。
这春四月,正是天兰葵的花期,不但花开得粉红美艳,像是放大的桃花,叶子亦很美,四季常青,有药用价值。
茑萝还未到花期,待夏日开花,开花生数朵五角形状小花,颜色鲜艳大红,乖巧妩媚。
“看不出来,韩兄这么喜欢种花啊。”李思笑着站在韩非身后,早上起来看见开得艳丽的朵朵花儿,的确是心旷神怡。
韩非除了读书学习,用时最多的就是种花,李思也喜欢看花,但她没有那个耐心慢慢养花,想来韩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恩。”韩非回头冲李思微微点头,若是天下没有战乱,他想做的事儿,大概就是找一处僻静的宅子,依山傍水,然后在院子里养养花。
李思很喜欢看韩非弄花时的样子,就连对花草他都如此专注、谨慎。
“韩兄,我去打水了。”李思俏皮向韩非眨了下眼,“今天你起得早,不如你去学堂占座啊。”
“好。”韩非温文尔雅地点头。
韩非继续捣鼓着他的花儿,忽然李思抱着盆把头伸过来,随口一说逗弄他:“韩兄,我喜欢菊花,你空了种几株。”
“……”韩非微怔,他这个室友就是太活泼了些,有应声,“好。”
“你今日的衣服穿得太素雅了,我还是更喜欢你穿紫色,看着骚气,哦不,是贵气。”李思笑眯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李思觉得日常逗弄韩非竟是一种乐趣。
韩非呆呆看着李思,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字未语。
“韩兄,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不过你。”
看着韩非无辜又无奈的眼神,李思小小吐了下舌头,再也不好意思打趣他,这才抱着脸盆走开。
李思正走着,听到后面韩非喊她:“贤弟,等等!”
“怎么了?”李思回过身去。
“贤弟,你脸上那是黏着什么东西啊,怪怪的。”韩非眉头紧锁。
“我脸上有东西吗?”李思左手抱盆,右手擦脸,“还有吗?”
韩非一本正经:“有啊,越来越多了!”
“啊……”李思看了看右手和衣袖,没什么怪异,憋红了小脸,“韩兄,是什么啊?快帮我擦擦!”
见李思着急的样子,韩非忍不住笑了,李思这才恍然大悟,韩非居然这么腹黑,会开玩笑捉弄人了!
“韩兄,你坏!”李思噘着嘴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