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船梯爬上船头的平台,河风徐徐拂面,漂移的云彩在河面投下婀娜的影,两岸的青山倒映水中,将明净的河水渲染得碧茵茵,有春深如海之感。
萧齐伫立于船头的最前方,倚栏而眺,长丝迎风飞扬,衣袂随风飘舞,好似将要凌空飞去的仙人一般。
柳清妍望着不断倒退的景色,心儿在胸膛里蹦跶得越发欢快。犹豫一会,咬唇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站到萧齐的身边。
“愚溪河水面不够宽广,等进入沅江水道时江面的景色会更好,只是那时已到夜里看不清了。”萧齐目视着前方说道。
“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我也不是很想看的。”柳清妍垂首拧眉小声嘀咕。
萧齐惊讶地转头,见她神色紧张,不由好奇问道:“你好似很怕坐船?”
“没有。”柳清妍赶紧抬头,大眼睛快速眨动几下,嘴硬道:“我才不怕坐船。”
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萧齐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地道:“我这艘船的规格足以出海远航,在内陆水道里行驶算是大器小用,何况一路并无激流险滩,只要不是遇上大风暴,无论如何都沉不了的。”
我知道啊,可是我自己控制不了啊!
柳清妍心里无奈极了,深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尽量放松心情,勇敢去望前方的河面。
萧齐见此也不再说话,静静欣赏了会景色,将手中玉箫送至唇边吹起曲子来。
吹的是佛上殿。
此曲节奏缓慢平稳,以凝重,舒缓,缥缈的旋律,呈现寺院庙堂庄严、肃穆的气氛以及修行之人静心坐禅、神圣虔诚的韵味。
清音在水面盘旋,幽远空灵的意境使柳清妍起伏不定的心平静下来,紧张不安的情绪渐渐消退。
意识于优美的旋律里浮沉,微思一点点地幻灭。
恍然间,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已变幻成花叶重逢的绮丽繁春,脚步摩擦雨后初霁的青草声响和绵软清新的芳草味道裹着她的五感,不,还有第六感。
轻抬眼,眉目如画的仙姿侧颜赫然入目。
柳清妍凝视着那吹曲的人儿,风撩起他散落的黑发,显出唯美专注的神态,有一种落花人独立的伤感苍凉。
箫声中隐藏的情愫有如一抹春藤在生长蔓延,卷杂着一股蓬勃的气息。
很熟悉的气息。
因这股味道里藏了暖,藏了柔嫩的春光,更藏了脉脉温情。
她的心绪渐渐迷乱起来,似星云缭绕遮掩着模糊的月,又似静立于高处,远瞰遥遥的一座乱城。
曲音悠然而止,萧齐微转身,静静与之对望。对面的少女一双秋水凝眸里,零乱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好似顽皮的月儿轻转朱阁,翩然落于他的琼楼绮户上,早已搅扰他的清梦。
“妍儿,你还是有几分上心与我的,对吗?”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清润柔软的嗓音犹如隔着万水千山传来,却让柳清妍心惊。她身子一颤,脚底如踏飘渺闲云,几欲摔倒在地。
萧齐下意识拦腰扶住柳清妍,下一刻已拥她入怀。
柳清妍惊惧而汹涌的思潮断流,大脑里瞬时一片空白,但迷迭香的气味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不,我不能。”她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垂首不敢再去望他。
“因为他吗?”萧齐急急追问。
柳清妍沉默了几息,仰首与他坦然对视,“是,我不能负了他。”
萧齐漆黑温润的眼眸里满是失落,凄然一笑,“所以,你只能负我。”继而,又迫切追问道:“若是没有遇上他,你可愿意交心于我?”
“我不知。”柳清妍咬一下嫣红的唇,想了下,语气平静地道:“你很出色,任何方面都很优秀,倘若不是先遇上他,我会动心。但是,既然先遇上了,我只能选择坚守。”
萧齐的眼里流溢着哀伤,暗自觉得自己可笑,“我明白了,是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也轻看你了。你又怎会是那等三心二意的女子。”
“对不起。”柳清妍低低地道。
“不,是我对不起你。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硬要插到你们之间来的。”
“是因为我像离儿吗?”柳清妍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多嘴,急忙添上一句:“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
萧齐怔怔凝望了她一会,轻笑道:“是,又不是。”
柳清妍用眼神询问下文。
萧齐转身望着河面出神,似在脑海里回想那一段久远的记忆,半响,语气沉静,缓缓道来:“起初是因为你像离儿,可后来与你接触得多了,才觉出你跟离儿有太多的不同。离儿没有你聪明机警,也不够你勇敢坚强。她天真单纯,一旦脱出我的保护范围,很容易遭人毒手。”
话语间透出深深的寂寥与哀凉,柳清妍呆了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于他。
她仰头望向天空,忽见远处天上涌起来一片厚厚的黑云,半边天空霎时黑暗,像被墨汁染透了一般。
这片黑云不偏不倚,直奔头顶的天空,将船儿笼罩在阴影之下。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只见白光一闪,暗黑的天幕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轰隆之声。
柳清妍惊得后退一步,脸色唰地白了。
“快进舱去。”萧齐急忙拉起柳清妍下了船梯,向船舱里奔去。
这场倾盆大雨来得极快。
转眼之间,豆粒大的雨点已打在船上,河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像老天爷将千万颗珍珠齐齐撒下,甲板上一片乒乒乓乓的乱响。
二人奔进舱中,身上已被落下的雨点打湿,有些狼狈。
萧齐替柳清妍抹去脸上的雨水,关切道:“先回房去换件衣裳,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暖身汤来。”
柳清妍还处于心悸中,闻言忙道:“没关系,不用暖身汤的,别麻烦了。”
雨势凶猛,天地间一片隆隆之声。
秋儿从里面迎了出来,见柳清妍身上的衣裳有不少地方被打湿,发上也落了不少雨水,忙拉着回房换衣裳去了。
“小姐啊,你就看个景儿,怎地就弄成如此模样了?那萧大公子也真是的,都不晓得早些让你进来,往后小姐你还是少跟他凑在一块的好。”秋儿一边找衣裳给柳清妍换一边唠叨,显然对萧齐颇有微词。
柳清妍感觉有些好笑,道:“是雨来的太快,跑不及而已。秋儿,我发现你跟萍儿越来越像。”
秋儿一愣,问:“婢子哪里像萍儿?”
“话多。”柳清妍正色道。
秋儿……
换过衣裳,擦干头发的雨水,秋儿帮柳清妍重新梳头。
刚梳好头,听见有人敲门,是来送暖身汤的。
暖身汤让秋儿对萧齐的不满消下去一些,赞一句:“总算做了件对的事。”
柳清妍端起暖身慢慢啜饮,笑道:“秋儿,你对萧大公子有很大的成见呀!”
秋儿望了望周围,像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嗓音道:“小姐你是定过亲的人了,那萧大公子还对你惦记不放,婢子是怕小姐跟他走得太近,受不住他的引诱,损害了小姐的名声。”
柳清妍圆了圆眼睛,我是那样的人嘛!
一时寂静,内室看不到外面的雨势,只听得雷声隆隆。
柳清妍的情绪又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一会,有人来喊柳清妍去厅里用饭。
秋儿陪柳清妍来到厅里,饭菜已摆上桌,萧齐独自坐在桌前。
见柳清妍主仆出来了,萧齐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并让秋儿也去用饭。
柳清妍瞧了瞧萧齐,见他身上的穿着还是先前那身,忙问:“你的衣衫也湿了,为何不换?”
萧齐笑笑,道:“才换上的,懒得换了,男子体格比女子强健,湿一些不打紧的。”继而又道:“你妹妹的饭食我自会让人送去,你无需担心,快坐下用膳吧。”
柳清妍依言坐下,四菜一汤,有辣有不辣,萧齐的饮食习惯一向清淡,辣的明显是为自己而备。
“船上的条件有限,厨子的手艺也不及你,只能将就些用了。”萧齐夹起一筷子菜放进柳清妍碗里,是回锅肉。
柳清妍忙道谢,盛情难却,情债难还,这顿饭注定吃得不是滋味唉!
二人默默地用着饭,船老大急冲冲的进来了。
能在萧齐用膳时来打扰,定然是十分紧急之事。
柳清妍赶忙将碗筷放下。
“大公子,这场暴雨来得出奇,眼下并无要停的迹象,沅江水位此时应已大涨,江面恐会遇上风暴,还是在愚溪水道下锚停泊为好。”船老大是为请示而来。
柳清妍听见风暴二字,脑袋里嗡地一声响,顿时变成一片混沌。
萧齐望了眼柳清妍,语出简洁有力,“落帆,下锚。”
“是,大公子。”船老大应声去了。
萧齐端碗,见柳清妍坐着不动筷,问道:“怎么不吃了?”
柳清妍脸色发白,摇头不语,双手在桌下绞得紧紧。
萧齐眉宇间浮上一层忧色,想不通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的精神状态。
他也没了再进食的欲望,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很真诚,很真诚地目光望着柳清妍,语气缓而柔,“告诉我,你过去究竟发生过何事?”
柳清妍回望着他的眼睛,嘴唇张了张正欲说话,这时“嚓”,“轰隆隆”的巨响接连而来。
她发出“啊”一声,双手抱头蹲到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