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林府。
“两位姑娘还在念经吗?”
“是啊,小小年纪就这样,这可怎么是好。”
“要不要告诉老爷?”
“那天我就问过了,老爷说了,姑娘不会移了性情的,只是她心里难受,等想开就好了。”
林黛玉从荣国府出来在寺庙里住了几天,躲避荣国府的动静。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知道荣国府的事情,不代表京城人就不会议论荣国府之事,哪怕在寺庙也无清静,幸亏过几天林如海派人来接走黛玉,林黛玉派人通知了贾府,贾琏和王熙凤来了一趟,并没有留客,又赔礼道歉,道这次没有让林黛玉住好,让她受了委屈。
林黛玉竟然有些暗喜能够不回荣国府,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外祖母了,嬷嬷们不好意思当着她说她外祖母的不是,但别人可没有那个忌讳,黛玉听过几回别人的谈论才知道,贾府之乱,竟然都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身为贾府姻亲,连林黛玉的脸上都觉得没有了光彩,并不是觉得贾府人行事落了自己的面子,谁家没有几个糟心亲戚?她只是替母亲觉得惋惜,母亲临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外祖母,荣国府的兴盛。
嬷嬷们劝过她,舅老爷贾赦如今这么折腾一场,固然又一次成了京城的笑柄,可是长了毒瘤,不从根上挖掉,等它发作出来的时候,带累的就不是那么一个地方了。
“快,去禀报姑娘,京城荣国府来人了。”与林黛玉从京城一起回来的人其实很是反感京城荣国府的人,首先是他们招惹的自家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另外,贾敏活着的时候严重排斥林家旧仆也让他们心里存了很深的阴影,可身为奴才,即使心里有所不满也不得表露出来,前面老爷已经把贾琏夫妻迎了进来,还让人来叫姑娘出去见客,她们怎么敢隐瞒此事?
“什么,琏表哥和凤嫂子来了?”林黛玉也有些吃惊,掐指一算,恍惚一过,从京城回来已经三个多月了,荣国府的事情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贾琏夫妻会来扬州。
“琏表哥,凤嫂子。”林黛玉梳妆打扮了,去前院见客。
“表妹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贾琏尚可,与林黛玉见了礼,就让到了一旁,王熙凤很是着急的过来挽住了林黛玉的手心疼的摩挲着她的小脸,“你这个样子,可不是要剜姑父心上的肉?”
王熙凤一句话说进了林如海的心底,林黛玉从京城回来就不开心,在院子里建了个小佛堂,早晚都要去念一遍经,说笑也少了许多,林如海与她谈过心,但林黛玉自责自己丢下外祖母狼狈的逃回了扬州,无论林如海怎么劝说,她还是心结难改。
“表哥表嫂怎么会来扬州?”林黛玉知道自己的心结,她对外祖母并没有父亲以为的那么情深意重,她到荣国府时间太短,外祖母也把心思都放在了宝玉身上无暇来关注她,另外,嬷嬷们也不喜荣国府,把她拘着学规矩,总的来说,她现在逃避的心态并不是为了担心外祖母,只是因为自己。
自己在外祖母最需要帮助安慰的时候逃跑了,黛玉还记得母亲病中让自己去荣国府时候说的话:“替她孝敬外祖母。”自己就是这样替母亲孝敬外祖母的?黛玉觉得自己愧对了母亲的托付,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才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王熙凤看了上面看着黛玉一脸担心的林如海一眼,叹了一口气,“我们是躲出来的,”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林家也不算是外人,另外林黛玉也因此死受到了牵连,至今还走不出来荣国府给她带来的伤害。
“前因后果你都知道,如今我们老爷虽说住进了荣禧堂,可老太太也把自己的院子封了,除了她院子里和二房伺候的人外,谁都不让进去,我和你琏表哥厚着脸皮过去给老太太和二叔二婶请安,也被老太太给骂了出来。”王熙凤有些潸然,老太太护着二房有些太过了,早先她只是觉得他们大房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理所应当,老太太即使有不满,也不该如此激|烈的反应。
等抄了二房的私库,发现了许多大库房里的贵重东西,王熙凤心里也有些埋怨王氏的贪婪了,但这还没有结束。
贾赦为了查婆婆张氏的死因,绑了王氏的陪房,陪嫁,在周瑞家里抄出了放印子钱的票据,王熙凤不大懂这个,可贾琏和贾赦确是知道的,官员之家放银子钱,这事可大可小,他们急忙派人去彻查,结果,王氏的利钱颇重你,虽说没有死人,但也有几家还不起,已经卖儿卖女了。
贾赦和贾琏连忙按着票据派人去还银子,还费了功夫帮着把那儿女已经卖出去的人家把孩子赎买回来,又当着他们的面把那票据都烧了,虽说少了可以拿捏状告王氏的证据,可是也要让人家知道,这事与大房无关,大房知道了就急忙来挽回了。
贾琏回家气的直跳脚,直警告王熙凤永远不要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你是没有看见那家人,本来不过借了五两银子给男人看病,结果不到三个月时间竟然成了十两,周瑞凶的狠,那家人不敢不还,可哪里有银子,只好把两个孩子给卖了还钱,为此刚好些的男人又病了,女人又担心儿女又要照顾丈夫,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这是我们发现的早,要是再晚一些,他们这一家人就完了。”
王熙凤心里发冷,还记得姑妈王氏在她面前隐约的提过什么合伙做生意,还劝她也插一手,一本万利的,王熙凤年轻,当时问她做的什么生意,结果姑妈就岔开了话头,如今想来,说不得就是那印子钱了。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虽说不上什么惜贫怜弱,却也不是那为了几两银子就去祸害人命的人,再说了,二婶为了给宫里的大姐姐凑银子动了那歪心思。我又不缺银子花,何必做那丧尽天良的事情?”
王熙凤也知道贾琏这么警告她,是知道她喜财爱揽事贪权,倒不是因为她是王家女,这次她坚决的站在公公丈夫这里帮着大房翻身,堵死了自己的后路,也收拢了丈夫的心,丈夫这么说,怕是那家人的惨状真的把他吓着了。
王氏从荣国府贪钱也是有限,尤其是她嫁进贾家之后,老太太让她参与管家,王氏对她多少还是有些防备的,另一个还有大房,她总是多了些顾忌,她又舍不得动用先前攒下的私房银子,便把心思动在了外头,让周瑞去外面放银子钱生利好给元春打关系。
也幸好,没有几年时间,还没有弄出人命来。
这事就不好与林妹妹说了,至于林姑父那里,怕是瞒不住,说不说的,也是贾琏做主,王熙凤这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只是与林黛玉说话。在林黛玉面前,也不用什么遮羞布,“我们老爷绑了二婶的陪房,打了板子问先太太的事,到底有那知道的,说事先太太摔倒早产怕是二婶动的手,”原本这事不该告诉林黛玉知道,可王熙凤刚才已经领了林如海的令,要劝一劝林黛玉,王熙凤千伶百俐的,知道林黛玉对荣国府包括老太太在内的人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她会回来就把自己封闭起来,都到了有些自虐的地步,只能是自惭了。
她又对不起了谁呢?
倒是荣国府的人和事伤害她颇深。
见林黛玉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王熙凤也觉惭愧,“至于其他的,就实在问不出来了。”王氏既然敢让张氏摔倒早产,难说没有打着让她一尸两命的主意,只是这事隔了二十年,能找到这一两个知情的人已经不容易了。
贾赦说他也还记得,张氏才死他伤心至极,同时还要应付来纠缠查证的张家人,老太太也说要给张家一个交代,打杀了一批人,有没有二房的下人他不记得了,总之,王氏如今的陪房陪嫁,据说都不是当时伺候王氏身边的人。
“唉,就这,老太太还护着二婶,”王熙凤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位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护着二房成了习惯还是真不觉得大房会拿二房如何,竟然以为关了院子就能保住王氏了。
贾赦闹分家太突然,也迅速的抄了二房的家,王子腾当天晚上就找到了荣国府要说法,贾赦也不说其他,只给他从王氏库房里抄出来的物品清单,王子腾就哑了口,贾赦说有人偷盗贡品不是虚话,原来报了丢或损坏的东西也从王氏库房里收了出来,那个时候贾赦还没有查到周瑞那里,所以让王子腾轻易的离开了,要是王子腾晚几天再过去,说不得贾赦就要代贾政休妻了。
王子腾也私下里找过王熙凤,直埋怨她不该如此帮着大房揭二房的底,王熙凤对这位叔叔颇为失望,王氏是他的妹妹,可她也是他的亲侄女儿啊?她是大房的媳妇,不帮着自己丈夫难道还要护着想要侵占大房财物野望公公爵位的二房人?
王熙凤木呆呆的拿出了一件东西,王子腾一看,埋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也是从王氏那里抄出来的王家的东西,说来也是御赐的,丢失也不过十来年,并不是王氏的陪嫁之物,为此还把王熙凤的祖母王氏的亲娘气回了老家,这事还牵连到了王仁,那时候王仁才五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
御赐之物丢失王家自然不敢大意,查来查去最后说是王仁或打或偷或淘气给弄没了。王家二子只有王仁一个大孙子,老太太护的紧,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王仁,他又一个小娃|娃,平时又淘气,给自己分辨不清,说出来也没有人信,老太太一气之下就带着大孙子回了金陵老家。
王氏当时还回娘家劝,一边劝说老娘消消火,一边让王子腾别与小孩子计较生闲气,却不料,十几年过去,这东西却出现在贾家王氏私库里。
老太太带着大孙子回家这么大的事情总会有知道缘故的,王熙凤长大后也知道了原因,见王氏的嫁妆单子上没有这个却又有王家和御赐的标记,想到往事,便起了疑心,与贾琏商量了,并没有写到给贾赦的单子上,所以也让王子腾免了被贾赦嘲笑。
王家两房至今只有一个王仁,当初因为他犯了大错被老太太带回了老家,等老太太在老家去了,大房母子也不愿意上京城,只让女儿王熙凤来了京城,想必也是因为此事。
王子腾心里如何想的王熙凤大概能够知道,她也想给自己的哥哥洗清怨屈,小孩子做点错事大概正常,但事关御赐之物,却是他担不起的。
这事除了贾琏没有人知道,贾琏也只知道王熙凤把东西还给了王家,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段故事,还以为他这位叔丈人还算是清明,并不因为偏帮妹妹责怪侄女儿,心里给王子腾发了张公平卡。
王熙凤不知道贾琏的想法,即使知道也不好说叔叔其实是个偏心眼的。
她怀疑王家这丢失贡品其中怕不只是王氏一个人的事情,叔叔即使查明缘由,怕是也是囫囵带过,不会给自己哥哥正名。
她后来打听了,祖母惦记二叔没有儿子,一直给二叔塞通房小妾,甚至还动过给二叔纳良妾的心思,只是后来出了这贡品丢失之事,祖母带着哥哥回了老家,给二叔纳妾之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王熙凤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小时候有意无意的打碎什么东西也是有过的,但她身边的下人或瞒或报或惊恐或推诿各有心思,与她所了解的当初侍候哥哥身边的人众口一词的指责大不相同,才导致王熙凤心中有所怀疑,但时过境迁,又涉及长辈,她也无法真的去调查当初之事,给兄长一个公道。
好在老天爷开眼,这东西找到了,如今给了叔叔,想必他也心中有了数,固然不会公开给哥哥一个交代,可哥哥的未来或许不会在老家荒废了。
王家至今只有王仁一个男孩子,老太太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如同老太太疼爱宝玉,那是不管不顾,王熙凤的父亲小时候身体不好,生下了王熙凤之后越发病病歪歪,没几年竟然去了,所以,老太太并不大喜欢王熙凤,只把王仁这个大孙子当做心肝宝贝,原本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跟着二儿子过,是想要依仗着二子让孙子有个好将来的,可她管的太多,给孙子招来了无妄之灾。
兄长死后王子腾不好看着老母寡嫂带着一双子女在老家坚苦度日,便派人去接他们上京,却只接来了王熙凤,老太太为大孙子争一口气,到现在都不愿意回京城,王仁因为老太太护着,成天无所事事的走街串巷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在老家已经成了纨绔之徒代表,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这个女孩是谁?”林黛玉见王熙凤心情不好,荣国府的事情她知道,王熙凤一个小辈,儿媳,孙子媳妇,夹在长辈们中间除了作难还是为难,大舅舅能让他们躲出来,倒真的是一片慈父心肠。
“她呀,是路上买的。”王熙凤也知道林黛玉的好心,见她问起自己身边新买的一个丫头,不由得咯咯笑起来。
“路上我晕船,你表哥就命人靠岸,找了大夫,结果,”王熙凤脸上红晕一片,手也不自主的抚在小|腹上,“大夫说我怀上了身孕。”
“哎呀,这天大的好事表嫂怎么先告诉我知道,”林黛玉听了赶忙下地来扶王熙凤,“快,到软榻上躺着去,这可是表哥表嫂头一个孩子,要是有个好歹,可让我如何与表哥和大舅舅他们交代。”
“他们那里有那么小气!”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王熙凤从善如流的由着林黛玉忙活,躺倒在软榻上,心里尽是甜蜜,“大夫查了出来之后你表哥不敢再走,就近找了个地方暂时歇了歇,要不然早该过来了,”说着又笑又叹气,“那里再好,也不是家里,是我不耐烦,催着他快走,临走时候买了个丫头,就是她了。”又指着那丫头给林黛玉说前情:“这丫头也是个苦的,应该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被那人伢子拐卖了,我们暂住的地方离他们不远,听街坊邻居们说了,一时善心发作,就打发了人去与他那‘爹’买了她来。”
林黛玉听了,急忙念佛,“嫂子心善,福报在后头。”短暂在庙里住了几天,林黛玉身上沾染了不少佛气,如今说出来,王熙凤笑的前仰后合,林黛玉也不理她,唤过了那丫头来问,那丫头看着比她稍大一两岁,虽说在人伢子手里受过些磨搓,但仍然粉粉一团,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额头眉间一点胭脂记,越发衬的她如同那观音座下的童女一般。
大概因为年岁小,王熙凤也待她和善,这丫头笑盈盈的答着黛玉的问话,“不大记得家在何处,只隐约记得家旁边有一个庙,门前应该有街,父亲经常抱我出去玩耍,母亲慈和,还记得她灯下为我做衣,只是具体母亲长什么样子却忘记了。”
“应该是被拐的时候年纪太小,也因为这幅容貌所以单留了她在身边,因想着等她长大好卖个好价钱,倒没有吃多少苦头,”王熙凤在一旁叹了一口气,道:“林妹妹别担心,当时我们听说了,就派人去打听了,她那‘父母’果然不是亲的,对外称她是自家女儿,端茶倒水不过是当小丫头用也罢了,那教的都不是好人家女儿该学的东西,”说到这里王熙凤自觉失了口,连忙补救道:“那一片住的都是平民小户,无人敢与他们这些人硬抗,只敢背地里说道几句,等我们问起来却是支支吾吾不敢详尽,我们却是不怕的,打听得明白果然不是好人,就派人先去把人买到手里,等上船之后拿了你大舅舅的名帖送去了官府,让他们把那人伢子抓了起来,免得他们在祸害别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