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瑾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他道,“提前一年未雨绸缪,你这理由未免太过敷衍了……”
卫慈哑然失笑,轻飘飘地甩出一句,“慈也想找个不敷衍的理由,这不是还没找到么?”
风瑾险些被气了个仰倒,这人竟然还不要脸地承认了!
卫慈的嘴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紧得要命,根本套不出有用的消息。
风瑾心中一狠,暗暗道,卫慈不说就不说,他自己去猜。
奈何风瑾是世家出身,平日里连出门都是坐马车、左右书童相伴,知识面足够广阔,但实地考察经验略有不足。他想了半天也没有猜出真正的用意,最后只能悄悄询问亓官让。
亓官让出生于东庆边陲,父亲是北疆蛮族,他对北疆的了解远比风瑾多。
风瑾寻了个合适的时间拦住亓官让,闲谈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
亓官让听了,琢磨了一小阵,瞳孔猛地一缩,连忙抓住风瑾的手臂。
“你说主公让子孝安排商队去北疆收购羊皮和兔皮?”
问出这话的时候,亓官让的脸色多了几分铁青。
风瑾被亓官让这个举动弄得惊了惊,旋即镇定下来,反问一句,“文证知道主公的用意了?”
亓官让苦笑一声,浑身气势一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之色。
他声音涩然道,“略微猜出几分,只是不知道准不准。”
风瑾见亓官让这个反应,心下便知此事不简单,他看了看左右,纵然空旷无人,但他还是谨慎地邀请亓官让到他家中详谈。若此事关系到整个丸州对北疆的战略,可不能随地乱说。
“文证先不急着说,不如到瑾家中小坐,详细商谈此事。”
亓官让不意外风瑾的举动,这人一贯谨慎自持,哪怕周遭只有他们两个,风瑾也不会大意。
到了风瑾府上,两人去了书房,遣退了下人。
确定安全了,风瑾才一脸严肃地问道,“文证到底猜到了什么?”
亓官让常年扇不离手,每次碰上重大事情或者心情紧张的时候,他总习惯性扇扇子。
如今还是寒气弥漫的天气,他一扇扇子,更加冷飕飕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风瑾的问题,反而说了一桩旧事。
亓官让说,“让出身边陲之地,附近的百姓常常以牧羊放牛为生。有一户人家养了近百头羊,算是村中大户,这户人家喜欢将羊群牵到山脚下放养。怀瑜,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风瑾在脑海中描绘了那个场景,上百头羊在一小片地方放养的话……食物会不够吧?
“没草吃了?”
亓官让的扇子扇得更厉害了,呼哧呼哧扇光了附近的暖气,风瑾暗暗向炭盆靠了靠。
“岂止是没草吃了,那些羊儿饿得将草根都拱出来了!”亓官让说完这话,脸色有些红,明显是气的,尔后又说,“古书有云——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由此可见,兔子不仅生**食草,还习惯居于穴中,白天潜伏洞穴,夜间四处觅食。打洞而局,防避敌害……”
风瑾听后,隐约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一时半会儿他还没转过弯来,不懂亓官让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若是朝着对北疆不利的路线思考,再结合亓官让的话,风瑾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豁然通畅!
“难道说——主公和子孝是想动北疆的草原?”
风瑾诧异良久,险些没有合不拢嘴。
北疆蛮族隐患已久,从十六国乱世乃至更久以前的历史,蛮族便对中原虎视眈眈。
他们的土地不宜耕种,时常纠结马队劫掠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北疆的先祖羌巫族为何能强大起来?
说得好听一些,羌巫族英勇善战,彪悍凶狠,说得难听一些,他们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烧杀抢掠不说,还专门抢夺无数中原女子,圈养少女,不仅将她们当做食物充饥,还将她们当做移动的生育机器,用这些无辜少女作为载体,强迫她们孕育生子,壮大人口。
十六国乱世中期,羌巫族也才区区二十万人口,等到乱世末期,人家已经扩张至三百万余!
从二十万到三百万,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历史文献,他只能想象出无数张痛苦的女子面容。
只是,北疆蛮族虽然可恨,但他们自小便会骑马,马上作战能力极强,打不过就跑。
大夏建国后,数次征伐北疆,试图阻拦他们每到一定季节就出来劫掠的行径,但收效甚微。
直至如今,他们对北疆依旧没什么有效的办法。
打仗打不过人家,阻拦又没什么成效,毕竟他们不可能派遣大量军队一直驻扎这块地方。
无数先贤都为北疆的事情发愁,从未有人想过直接对北疆的牧草动手。
风瑾心中狂跳,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
亓官让见了,用扇子给风瑾送去好几波冷风,让他清醒清醒。
“你高兴得太早了!”亓官让斩钉截铁地道,阻断了风瑾的喜悦。
风瑾疑惑,“为何这么说?”
亓官让叹了一声,要是这个办法真的那么好,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唱衰?
早就跟风瑾一样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不懂……主公真用这个办法打击北疆,说不定真能将整个北疆都灭了,但也只是两败俱伤。”亓官让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讲述,毕竟眼前的风瑾是纯正的中原人。
风瑾蹙眉,“你说两败俱伤?”
亓官让长叹一声,“正是如此,哪怕真的能靠着这个办法灭了北疆,但主公也讨不了好。北疆虽然可恨,但行恶之人毕竟是少数。若是毁了整片草原,届时无辜的百姓该怎么办?”
受限于整个时代背景,亓官让并不知道草原退化和沙漠化的概念,隐约有些猜想罢了。
哪怕只是一点儿猜想,他也能预见这个计划真正推行之后,会给北疆带来何等灾难。
风瑾是纯正的中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亓官让却是北疆和中原的混血。
他长居北疆边陲,内心憎恨北疆三族的蛮行,但又同情底层无辜牧民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