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嫡长孙满月宴九天后,便是盛博侯夫人的寿宴。

盛博侯夫人今年才四十七岁,说是办寿宴也不过是借此召集高门女眷聚一聚罢了。

段玉苒在成王府与成王妃闲聊时曾提起过盛博侯夫人寿宴的事,成王妃说自己也收到了请柬,但会礼到人不到。

高门就是这样,人不到礼要到!我看不上你,但请柬还是要递!不然就会被人说“礼数不周”!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可不太好听!

成王妃给嫡孙办满月酒,虽然到场的人少,但那天王府并没少收礼,不管轻重都代表着一份心意,让人挑不出理来!盛博侯夫人的寿宴不见得愿意请成王妃,但如果请了京中大部分高门女眷,却落下了皇帝的婶婶,可是不太好!

说实话,段玉苒觉得自己可能是在盛博侯夫人不想请的客人之列,但碍于硕王的面子,还是递了帖子。

刘嬷嬷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虽然生活在宫中,但对宫外这些高门内宅间的勾心斗角也是很门清!给段玉苒讲其中的弯弯道道时也不藏着掖着,直白简单、一语点透!

在参加盛博侯府寿宴前一天,三太太姚氏到王府来看望女儿。

自从段玉苒成为硕王妃后,香炉胡同的段宅便常有亲朋去走动。甚至一些许久不来往的、住在京中的族人也突然亲热起来!这令三老爷和三太太很是不习惯!一跃成为硕王大舅子的段玉杭更是成了京中纨绔们巴结的对象,有事没事就上门邀他饮酒作乐!要是拒绝,人家就会酸溜溜的说“如今高攀不起了”云云。

一家三口思来想去,就又动了回平城的念头!但扔下段玉苒一人在京中,又不太放心。

三太太的到来令段玉苒很开心,还抱着春哥儿逗弄了一会儿,又问起父亲和兄长的近况。

“咱们家里人都很好。”出了月子的三太太不但没有高龄产妇生育后气血两亏的憔悴模样,反而红光满面、又年轻了几岁的样子!

“我听二嫂子说,大伯父有意让咱们三房搬回伯府去住?”段玉苒问道。

三太太听到这个就是轻声哼笑,“可不是嘛!前几ri你大伯母还请我过府聊了一会子,劝着我们搬回伯府去住。说是虽分了家产单过,但毕竟还没分家,总单住在外面容易惹来闲话。连老太太都把我叫去训斥了两句,命我们回去伯府呢。”

段玉苒闻言脸微沉,“难得这一次大房和老太太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让三房搬回伯府去,无非是想着给外人一种“忠勇伯府出了位硕王妃”的认知!

虽说有了忠勇伯府的支持,自己的底气更足些,但段玉苒却极其厌恶大房这种势利的作法!可有时候为了相互的利益,自己又不得不和忠勇伯夫人合作!

至于太夫人也想让三房回去,恐怕就是替四房着想吧!有个当了王妃的侄女坐镇,四老爷的仕途没准会高升一步!而四房的堂兄弟、堂妹们也能有个好将来!算盘打得啪啪响!

三太太见段玉苒有了恼色,便劝道:“你也别与他们生这个气,不值得!我与你父亲和六郎商量过,还是想按年前的计划,回平城去。春哥儿也快三个月了,长得也硬实儿,咱们慢点儿走倒也无妨。只是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留你一人在京中。”

乍听父母和兄长要离京去平城,段玉苒心中一阵慌乱与烦躁!

“为何要走?父亲和兄长在京中也可以做生意,在京外置产业啊?”段玉苒急道,“况且娘和弟弟的身体还弱着,去平城又不是两三天的事,慢行怎么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万一路上……”

“苒姐儿,你别急。”三太太连忙道,“我们也只是有这个打算而已,走不走还得再看看。”

“……”段玉苒抿唇,眼里微微泛红。

她知道,三老爷和段玉杭在京城无论作什么,都是顶着忠勇伯府的光环!他们做好做赖都是给忠勇伯府的面子上添彩或抹黑,或是捎带上她这个硕王妃的被人谈论几句。这样倒有些束手束脚!

段玉杭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都没说!现在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春哥儿……三房的根基太薄,为了两个儿子的将来着想,三老爷和三太太也不能再这么拖熬下去!想回平城尽早做些事也是情理之中。

段玉苒想到这些,又不忍家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委屈求全。

“其他的事都暂放一旁,苒姐儿,娘想问一件事。”三太太见段玉苒表情纠结,也不愿女儿为难,就转移开话题。

“娘,什么事?”段玉苒抬眼望着三太太。

三太太的视线缓缓落到段玉苒的腹部,压低声音道:“你和王爷成亲也快三个月了,这肚子……还没动静?”

“……”段玉苒顿时面色通红、热汗直冒!

顾衡成亲一个月就被皇帝送去兵营历练了,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有孕才出鬼了!

之前虽然也夜夜努力过,但根本没怀上啊!

“娘!”段玉苒娇嗔一声垂下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三太太白了一眼女儿,语重心长地道,“趁现在早点儿生下一儿半女,你才算站稳了脚。”

段玉苒一愣,看着三太太略带担忧的神色有些不解。

“你这孩子,真也不知道平日那些聪明都用到了哪里去!”三太太见段玉苒一脸茫然不解,便道,“你当这王府内宅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人不成?”

普通富裕人家的男子都会纳个小妾,何况堂堂的王爷!这王府里百花争艳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硕王的精力有限,再被新花儿迷了眼,段玉苒想拢住他的心可是不易!

明白了三太太的担忧,段玉苒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真的是亲妈才能说得出来的话了!

“娘,王爷现在被皇上派出去做事,所以……所以我还未有消息。”段玉苒含蓄地道。

硕王许久未在朝堂出现,皇帝给出的官方理由是:朕派硕王出任务去了!

实则是因为一场赌局,皇帝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去兵营里历练去了!段玉苒有时候就想:这会不会是皇帝和辅国大将军联手搞的阴谋啊!

三太太听了直皱眉,“那得抓紧了。”

段玉苒只能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努力!

看来,不管在什么时代,父母催婚、催生都是一样的!

“娘,要不……你们就回平城吧。”段玉苒思量了片刻后对三太太道,“留在京城里,大房那边肯定还是要想方设法的让你们搬回去。之前我们也试过依附大房,可得来的是什么?与其被他们再拿捏住,不如离得远些!到了平城后,爹爹和哥哥都有事可做,也可以为自家攒些家业。哥哥年纪不小,也该说亲事了。我这边,爹和娘倒不用担心。一是王爷待我很好,二是为了忠勇伯府的将来,在诸多事情上,大伯父与大伯母也会帮衬我的。”

三太太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再看看吧”,便也不再提回平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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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公与盛博侯都是已逝的简太后娘家一系,只不过承恩公是嫡系、盛博侯是旁支。所以,明兰县主简清珂与寿兰县主贺兰无双也是表姐妹!难怪两个姑娘凑到一起就像乌眼鸡似的斗个不停,对话间也不似疏远的关系。

(之前的章节中硕王叫盛博侯为“表舅”,是错误的,这里更改为“表叔父”)

正日这天,段玉苒乘着王府华贵的马车去了盛博侯府。

如今,硕王妃是京中新贵,段玉苒的到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连盛博侯夫人都亲自出来相迎!

“王妃能来,真是令盛博府蓬荜生辉啊!”盛博侯夫人浅施一礼后笑着朗声道。

段玉苒还了半礼,微笑地道:“侯夫人这么说,倒令我不好意思了。”

众女眷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大家一副和和气气、欢喜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人在意段玉苒那“二嫁”的身份。

正如顾衡和刘嬷嬷所说:哪个不开眼的敢当面惹硕王妃不开心!那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众人重新落座后,盛博侯夫人就又拾起之前的话题,说自己本不想办什么“寿”,是儿子与媳妇们非要表孝心,才由着他们张罗去了。众女眷附和着说只是图个热闹开心,也不能拂了儿女的孝心。

段玉苒看着盛博侯夫人那一脸掩不住的得意与高兴,猜测这位寿星其实还是挺享受被孝顺的。

没多久,范府的范大奶奶和范六奶奶也来了,段玉苒是范大学士的义女,也算是这两位奶奶的小姑,见了面之后一家人就坐在了一处。

当忠勇伯夫人带着温氏和黄氏到来时,看到的就是段玉苒与范家人坐在一起,不免有些尴尬。

段玉苒现在是王妃了,即使忠勇伯夫人是自己的长辈,她也不能主动过去向对方问安施礼,否则不是降低了她的身份,而是降低了皇族的身份!

忠勇伯夫人带着两个儿媳与盛博侯夫人寒喧几句后,就走到了段玉苒面前。

段玉苒起身,在忠勇伯夫人施礼时还了半礼。范大奶奶和范六奶奶属于晚辈,也向忠勇伯夫人福礼。

互相施礼后,忠勇伯夫人扫了一眼坐在这桌的女眷,都是清贵一派。而忠勇伯府女眷的座位则安排在几位侯伯夫人聚集的那桌。

“王妃……就坐在这里了吗?”忠勇伯夫人迟疑地问。

已经坐下来的段玉苒仰头朝忠勇伯夫人微微一笑,“是啊,许久未与两位嫂子见面了,趁此机会聊一聊。”

站在忠勇伯夫人身后的黄氏脸上表情不太好看,倒是温氏依旧笑容不变。

忠勇伯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两个儿媳去了安排好的那一桌。

“你这是唱的哪出?”待忠勇伯府的女眷离开后,范六奶奶用手肘顶了顶段玉苒低声问道,“前阵子你不是还赴了忠勇伯府的宴?怎么现在……”

那次宴会直接揭开了硕王妃的面纱,也将她的真实身份曝光在众人面前!听说连忠勇伯府自家的亲戚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还闹了个大笑话!

范大学士和范太太虽是段玉苒的义父、义母,但再亲也是亲不过忠勇伯府的血亲才是啊!可段玉苒的表现却是较为冷淡。

“义父、义母助我于难时,我怎么可以忘恩?再说了,是父母亲、还是伯父伯母亲?大家都应该会理解的。”段玉苒温声地道。

这番话自然是被同桌的清贵一派女眷们听了去,有人不禁微微点头,对段玉苒这种不忘恩情、将范学士夫妇当作亲生父母般敬重与亲近的想法与作法很是赞同与欣赏。

范大奶奶也颇感意外的瞥了一眼段玉苒,见这位硕王妃说话的眼神与表情并不似作假。

范六奶奶更是不怀疑段玉苒的话,有些感动的拍了拍段玉苒的手道:“若是娘听到你说了这话,定是高兴得要落泪呢。”

“那可就请六嫂子将我说的话转告给义母了,也令义母更疼爱我一些。”段玉苒打趣地道。

桌上的女眷们都跟着笑起来,之前对这位硕王妃有的一些成见也淡了不少。范大学士和范太太欣赏并收为义女的女子,品行应是不差的。

待客人们到得差不多了,盛博侯夫人便吩咐开宴!

与其他府上过节、庆寿办宴差不多,盛博侯府今天也请了戏班子,而且还是同时请了京中有名的两个戏班子:李家班、升家班。

李家班以演文戏为主,班中还有女子唱小生、老生。升家班则以演武戏为主,也有男子唱旦角。这正合了男客与女客不同的欣赏口味,可以分开听戏。即使想听另一个班子上的戏了,也可以随时吩咐人过去就是。

段玉苒还一直好奇,怎么没见到明兰县主,可宴席一开、戏锣一敲,明兰县主就出现了!

一群衣着鲜丽、青春逼人的少女们嘻笑着从一扇月亮门处走进来,远远看去都是赏心悦目!

在一群娇艳明丽的色彩中,明兰县主一身张扬的的红色衣裙很是乍眼!

明兰县主与盛博侯夫人说话时扫到了段玉苒,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变!

段玉苒只当没看到她,将头一转作专注状的看着台上的戏。

听了半场戏,段玉苒便起身去更衣。路过温氏那一桌时,朝温氏投去一个眼神才离开。

温氏接收到段玉苒的眼神,站起来也说去更衣,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黄氏见温氏和硕王妃眉来眼去,心中更在忿然与不平!她哪里想得到,一向没被看在眼里的四小姐竟会翻身成了王妃!自己之前与段玉苒并不亲近,现在想往上靠也是没那个脸!倒是温氏是个狡猾的,早早就和段玉苒一副姑嫂亲近的恶心模样,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看不起四小姐呢!

黄氏恶意的猜度着温氏,却又有些不甘心,便也起身跟忠勇伯夫人说自己要去更衣,然后匆匆离席。

忠勇伯夫人已经被段玉苒今天的表现气到,脸上维持着平和的笑容,但心里却也骂着段玉苒是白眼狼儿!

当着这么多高门女眷的面,她不与正经的亲戚坐到一处、给自家人长脸,偏要和范家女眷亲亲热热,不就等于是打忠勇伯府的脸吗?亏得自己前阵子还帮了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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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这样做,母亲似乎不太高兴。”

温氏和段玉苒慢慢的明盛博侯府为女眷准备的净房走去,二人边说边说着话。

温氏与段玉苒交情一直不错,所以说起话来也真诚许多。婆婆因段玉苒的疏离而不悦,她也如实的告知了段玉苒。

“我若与大伯母和两位嫂子坐到一处,恐怕很快京中就流传起硕王妃忘恩负义的臭名了。”段玉苒自嘲地笑道,“惹得大伯母不高兴,日后再见还能解释得清楚。”

其实她就是不想和忠勇伯夫人她们坐一桌!特别是在知道大房又让三房搬回伯府的事后,更加厌烦大房还想利用三房与自己的作法!

“回去后,我替你向母亲解释一下就是,免得自家人生了误会。”温氏倒是不疑地道。

“那就多谢二嫂子了。”段玉苒笑着向温氏道谢。

温氏摇头笑了笑,“你使眼色叫我一起出来,便是想让我替你当说客吧。”

被温氏揭穿小心思,段玉苒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得更开心。

“对了,大哥这次又落榜了。”温氏笑过之后,轻叹地道,“二婶很是失望,为此还病了一阵子。连大哥之前要说的亲事也搁置了。”

对二房的事,段玉苒不太关心!二太太是个表面无害,但背地里手段并不一定就输了大太太!自己和段玉枫也不亲近,所以对他是否高中的事根本想都没想过!

“哦,大哥也要说亲了?不知是哪家小姐。”段玉苒随口问道。

“是三弟妹族中的堂妹,听说那位小姐的父亲是吏部清吏司的郎中。原本想着大哥高中后就去提亲,谁知……唉。”温氏又叹了一声。

吏部?清吏司?段玉苒心中冷笑,觉得二太太的心思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多了!之前问起嫁入昆仑贺兰家的手帕交,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该不会是想让儿子娶个贺兰家的姑娘吧?

净房很干净,并没有点着熏香,而是摆着鲜花和香木条。净手的水都泡着花瓣的花水。

从净房出来,段玉苒和温氏迎面就碰上了黄氏!

“二嫂,四妹妹。”黄氏热切地迎上来。

温氏眉头一皱,对黄氏那声亲热的“四妹妹”有些不适应。就连自己现在跟段玉苒说话都很是注意礼节,亲近中不失尊敬的称呼一声“王妃”呢。

黄氏上前来,直盯盯就望着段玉苒的衣裳羡慕地道:“四妹妹这身衣裳的料子真是罕有,在京中我还没见过呢。”

“是吗?改日我命人送两匹给两位嫂子。”段玉苒虚应地道。

“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哪敢就真的眼皮子浅的向四妹妹要东西?”说着,黄氏的手就伸了过来,在段玉苒衣裳下摆处轻轻滑过。

温氏见黄氏举动有些失仪,赶紧上前格开黄氏的手道:“三弟妹可是要更衣?那快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黄氏被温氏隔开手,有些不悦的抬眼看了看嫂子,然后朝段玉苒又笑了笑才告辞,拧身往净房走。

待黄氏进了净房,温氏才歉然地对段玉苒道:“三弟妹这个人便是这样的性子。”

段玉苒正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听温氏这样说,抬头笑了笑道:“没事的。二嫂子,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等三嫂子吧。”

温氏点头,福身送段玉苒离开。

段玉苒走远几步、拐过一道门后站下,对跟在身后的云珠道:“云珠,你用帕子轻点擦擦我的衣裳下摆,看可有什么异样!”

云珠愣了一下,想到方才黄氏曾动手摸过王妃的衣裳,莫非……

心中一惊,云珠蹲下来用帕子认真的擦拭了段玉苒衣裳的下摆,发现水粉的帕子上竟沾了淡淡的白色粉末!

“王妃,这是……”云珠看着帕子上的粉末,凑到鼻端想闻一闻。

“别闻!”段玉苒阻止了云珠,“还不知道是什么,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云珠吓得抖了抖帕子,气恼地道:“三奶奶想作什么?竟往王妃您的衣裙上撒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难道是想害您?”

段玉苒也不知道黄氏为什么这么做,她方才在黄氏拂过自己的衣裳后,看到脚下的地面上有些许白色粉末,这才起了疑心!自己和黄氏除了因为厨房婆子的事有过不快之外,其他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啊!

发生这种事,段玉苒觉得不能再在盛博侯府呆下去,免得出什么事!

段玉苒抖了抖衣裳下摆,云珠又帮着擦了几下后,她准备去向盛博侯夫人告辞!

刚走到招待女眷的院门口,就两名妙龄少女从里面走出来,与段玉苒走了个碰头!

“呀,是……是硕王妃!”穿着亮粉衣裙的少女用帕子捂着嘴低呼。

另一名穿着枚红衣裙的少女抬眼看了看段玉苒,垂下眼帘轻哼了一声,“哼!”

哟!还真有往枪尖儿上撞的!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