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展昭已经成了家,包拯平日里照顾着,事务比之前少了许多,但外出办公仍是不可避免。
好在展媛和展恒到了年纪,陆陆续续被送去学堂念书,念一一个人在家也落得清静,然而却也不是那么清静……
“前一个月,他嫌我口味刁钻;这一个月他就开始嫌我吃得多了!我吃得很多吗?不就是三碗饭吗?”连翘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念一咋舌之际,忙给她递上茶水。
“你说说,你说说呀!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他的娃娃,他就那么不待见我?!”她喝着喝着茶水,欲哭无泪。
“哪有的事。”他们俩口子闹别扭,自己也不好胡乱插嘴,念一只得道,“那个……白大哥不是前些时日还在高高兴兴给孩子置办衣物么?是你想太多了。”
“哼,这种事可不好说。”连翘捧着茶杯,盯着上面的浮沫儿,越想越委屈,“你知道的,我眼下才刚刚四个月,胎气不太稳。现在若……若行房事,大夫说可能不好。”她声音渐渐低下来,而后惆怅的嘀咕着:“这段时间夜里,我们都是分床睡,我发现……我发现……”
连翘蓦地拉住念一的手,“他进来晚上都回来得好晚啊,你说会不会……”
念一登时一愣,心想白玉堂尽管生得风流倜傥,可在这件事上想来不应当那样糊涂,她当即摇头。
“你别瞎想,白大哥不是那种人。”
“说不准呢!若不是,他干嘛鬼鬼祟祟的。”连翘噘着嘴,顿感悲伤,“这个没良心的,我不要给他生了……”
念一赶紧道:“你先别气,对孩子不好。”
“嗯,那你呢?”连翘端过另一盘糕点,边吃边问她,“你怀小媛小恒的时候,展大哥他……呃,他和你,是多久那个的呀?”
便是说得再委婉,念一听罢也觉得脸颊发烫,垂首喝茶,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
“他……他没有……”
“啊啊?”连翘一口点心包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有坐月子的时日呢?这么说,他忍了一年多?”
“……”此时更不知该应还是该不应了,念一红着脸,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连翘望着她,满眼羡慕:“展大哥可真好!”
说完,又想起什么来,随口道:“那你坐完月子之后一定吃了不少苦。”
念一:“……”
后者若无其事地吃完一块点心,又紧接着去拿第二块,糕点是用时令酸梅做的,原是念一厨房中的失败品,因为实在是酸得掉牙,想不到她竟如此爱吃。
“你的手艺真是不错。”连翘一面吃一面赞叹,“我再这么吃下去,肯定会长好胖好胖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嘴。
“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念一笑着给她倒茶水,“吃得多是好事。”
连翘咬着糕点,打量念一的身段,摇头赞叹:“你怀娃娃的时候也吃这么多?怎么瘦下来的呀。”
“我怀的是两个。”她含笑,“比你还能吃,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生完就瘦了。”
“……真是好命。”连翘咬咬牙,垂首摸了摸日渐变粗的胳膊,深深吸了口气,不管,先吃再说。
“对了,我听玉堂说,这些天有个男娃娃为了来找你给他看病,成日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她好奇,“真有这事吗?他会不会是脑子不好使啊?”
“近来好些了。”念一说起这个,也颇觉无奈。自己提醒了那孩子好几回,直到上次认真恼了一回,他方才消停。
“其实他挺聪明的,就是……家境不大好。”
“咦,那他都找你干嘛?”
“没干什么,他很喜欢草编的小玩意儿。”念一笑道,“无事的时候,我就编些给他。”
“果然是个奇怪的小孩儿。”连翘扬起眉来,琢磨道,“嗯……这行事作风,倒跟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哥哥有几分像呢。”
“莫名其妙的哥哥?”
“就是时音啊。”她吞下糕点,歪了歪脑袋瞧她,“突然蹦出来,突然要你做这做那,然后又帮你做这做那,还老爱缠着你,像个奶妈!”
说到此处,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咯咯咯乐个不停。
念一无可奈何地望着她,摇头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叩门声响起,连翘方才止了笑。
“诶?会是展大哥么?”
念一也以为是他,算着时日,他今天应该回来了。不承想刚要上去开门,白玉堂那带着几分涩然声音便传进门来。
“猫儿,念一,你们看见我家连翘不曾?”
话音刚落,还没等念一回答,连翘就仰起脖子:“没有!”
“……”
里里外外都安静了好一阵,念一轻咳一声,才回头讪讪道:“老让他在外头站着也不太好……”
“不准给他开门!”连翘腾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去抵着,那身手看得念一胆战心惊。
“你当心点!”
隔着门似乎都能看到其中情景,白玉堂瞬间紧张得呼吸急促。
“丫、丫头,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别走那么快,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啊!”他说完,又寻思着,“你……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有什么好说的!”连翘扑在门上,声泪俱下,“我给你怀娃娃,那么辛苦,你还嫌我。”
“我没有嫌你……”
“你说我吃得多!”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
“你还说我胖。”
“是我胖,我胖我胖……”
她闭上眼睛,“哇”的一下哭出来:“你还背着我,在外面偷腥!”
念一着实被眼前这般阵势惊住,再闹下去,也不知左邻右舍会否听到,想到此处,她汗颜地抚了抚眉心。
“天地良心!”白玉堂一掌拍在门上,几乎咬牙切齿,“我几时有过?!”
连翘哭道:“那你晚上干嘛去了!”
“……我……”
“说不出来了吧?”她抽着鼻子,深觉心酸,“你果然……”
“没有,我就是……陪我二哥练功去了。”说罢,他就朝旁边的人骂道,“都是你!挑什么时候不好,非得夜里打地洞!”
随即便听得有人小声辩解:“还不是怨你自己不告诉人家……”
连翘哭得稀里哗啦,良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二哥?”
“是是是。”门外那人连声答应,仔细一辩,语气声调的确很像韩彰,“弟妹对不住了,白日里五弟得陪你,实在无法,只能夜里借他用用,横竖比武之日就要到了,五弟还你便是。”
“什么借什么还?”白玉堂没好气,“感情我是东西么?!”
……
“好了好了。”实在是听不下去,念一忙将门打开,苦笑道,“既然没事,就早些把连妹子带回去。”她拉着连翘往前轻轻推了推,“可看好了,莫让她又受委屈跑出来。”
白玉堂窘迫地颔首笑笑:“不会了,此番多有打搅,下回我定登门拜访。”
连翘皱了皱鼻子,不甘不愿地由他牵着,“那我走了。”
念一微微一笑:“慢走。”
“有空再给我做酸梅糕点好不好?”
她无奈:“好。”
送走这两个冤家,念一关上门,叹了口气,仍回到房内,取了医书来翻阅。从前对于医术她是一窍不通,但自打回到开封,展昭官复原职后,每每办案回来,少不得受些伤,有轻有重,总跑医馆也麻烦,时间一长她自己也学会了不少。
再加上如今又有了两个孩子,懂些养生的方子也好照顾这一家子。
刚提笔写下药方,忽闻得院外有马匹的动静,她眼底一喜,随手搁下笔就往外走。
展昭正抚上门扉,还未及去推,念一已从里面拉开,眉目间满含笑意。
“回来了?”
他轻轻点头,唇边亦噙着微笑:“嗯。”
一身的风尘,想必是赶了很远的路,念一不由心疼地踮脚给他拍去肩头的灰,继而打趣:“这次倒是准时,说五日就五日。”
“案子是马汉负责,我不过去帮帮忙而已,所以能够早些回来……小媛小恒呢?”他牵着马,两人往屋里走。
“还在学堂的。”念一拴好了马,伸手去挽他,“今天买了新鲜的鲫鱼,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清蒸。”
进了房内,展昭俯身倒茶,念一却忽然皱起眉,凝神打量他。
展昭不解:“怎么?”
她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展昭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低头喝茶,不想嘴尚未碰到茶碗,就被她劈手夺去。
“你老实说。”念一把茶碗一放,眸中不悦,“这么重的血腥味,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
他还想辩解,后半句却因她担忧的神色戛然而止,良久,展昭才无奈地笑笑:“是小伤。”
念一轻咬着嘴唇,拉过他的手上下检查,“伤在哪儿了?”
“后背……真的是小伤。”
他越这么说,念一越发不能放心,扳着他背脊转过去,伸手解开衣衫。一股淡淡的药膏味道四散开来,褪下中衣之后,果然在他琵琶骨上看见一条半长的口子。饶是已经上了药,血也才刚刚止住而已。
“你也是的,伤了就伤了,如何不告诉我?这药能用么?万一对伤口不好怎么办。”
“只是皮外伤。”见她这般模样,展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用的寻常的金创药罢了,能有什么不好的。”
念一抿唇打量他的伤势,瞧着的确只是皮肉伤,这才暗松口气,取了棉条替他简单清理伤口。
“这两天不能沾水,就别洗澡了,一会儿我去打水来给你擦身子。”
“嗯……我自己来吧。”
“没事。”
上过了药,她换好纱布,出去端了盆热水进屋,低头拿帕子细细地给他擦去脸上的风尘。
“是什么案子?还有人伤得了你么?”
他摇头:“也不是什么大案,案子倒是好查,只不过对方请的杀手不太好对付。”
“难怪马汉非得让你去。”念一回头将面巾浸在水中,拧了一把,嘀咕道,“就是让你去挡刀子的。”
“不要这么说……”展昭轻轻搂住她,“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我知道。”
念一低头抵着他额头,清澈的星眸中恰好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垂目在他嘴角上吻了一下。展昭顺势闭上眼,微微启唇,尚未深吻,院子里蓦地听到两串欢快的脚步。
“娘亲,我饿了!”
屋中两人猛然睁开眼,慌张之际才想起没有锁门,念一正松手,“哗”的一下,展媛站在门外,张口就道:“娘,我饿……”
展恒倒抽着凉气,急忙伸手把她眼睛捂住。
“呀,天黑了?”
展恒很是识相地推着她往外走。
“哥,我们去哪里呀?”
他表情严肃:“去院子里透透气……”
“诶?”
“要吃饭了。”念一忙侧身过去,“小恒……”
才走到门边,展昭自后拉住她,笑叹道:“算了,让他俩玩去吧。”
“可是上次……”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轻轻关上门,指尖一动,将门栓带上,俯身凑到她耳畔,低低道:“反正离晚饭时间还早。”
他言语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念一不自觉感到面颊发烫,摁住他放在腰际的手,出声提醒:
“你背上还有伤。”
“不打紧。”展昭不以为意,“原本就是小伤。”
“呃……”
她还想开口,骤然间,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将她吻住……
*
“话说战国时期有个农夫,有一天他在地里种田,忽然有个瞎眼的兔子跑过来,一不小心在树上撞死啦!农夫捡到兔子特别高兴,回家吃兔子肉,还把兔子皮毛留下来。他想呀,要是天天都能捡到一只兔子,卖皮毛可以挣钱,肉还能填饱肚子,那就不愁吃穿了。
然后咧,他就不再种地了,天天在等着兔子自己撞死,结果没多久,地都荒了,也没有兔子撞上来,后来……后来他就饿死了。”
念一在床边支着肘,一面给展媛拉紧被衾,一面笑问:“是先生今天讲的故事?”
“对呀!”后者欢欢喜喜的点头,“以后小媛也可以讲故事给娘亲听了!”
“是啊。”她笑道,“小媛最乖了。”
伏在案前练字的展恒往身后望了一眼,扬扬眉问她:“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展媛探出头来:“守株待兔。”
“那株是什么意思?”
“诶?”她拧着眉毛,挠头思索,眼前灵光一闪,“就是野猪的意思。”
展媛抱着念一的胳膊,“守着野猪,等兔子。是不是呀?”
“是是是。”她无奈地将女儿的手拿开,放回被衾里,“快些睡了,都快二更天了。”
“哦。”
“说的是。”展恒也放下笔,“明天爹爹还要教我练功,娘,你可记得唤我早起。”
“好。”
熄了灯,见他二人乖乖巧巧的闭眼睡觉,念一这才悄悄关上门。
街上的梆子已敲过两下,桌上烛火昏黄,笺纸上,墨迹初干,展昭抬手端来旁边的茶水润了润喉,略有些疲倦地放下笔。
念一打了热水推门进屋,抬眼望见他在捏眉心,不禁笑道:“困了?洗洗睡吧。”
“还有一份,等我写完……”
“这份我来誊抄便是。”念一把铜盆搁在柜子上,拉他起身,“你先把脸洗洗。”
“好吧。”他微微一笑,垂首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走到床边,“小媛他们睡了?”
“早睡了。”念一挽起袖子,取了纸笔在墨上沾了些许,照着他所写的案宗一一抄录。
“我也得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教小恒武功。”
闻言,她转过头来笑问:“那我们小媛呢?”
展昭莞尔摇头:“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功夫。”
念一笑着抱怨:“偏心。”
窗外天清月朗,花朝月夕,几许虫鸣,几许微风。
远隔一条街外,在开封城内最为偏僻的一个巷子里,暗淡的灯烛照得室内阴阴沉沉,他踢着一双新鞋,兴致勃勃地扬起手里的玩意儿。
“草编蚱蜢,草编青蛙,草编桑根!你们看,有这么多!”
何清挨个挨个玩了个遍,然后看向篮子里那个早已泛黄的蝴蝶,拿在眼前转了几圈。
“奇怪,可我死活想不起来,这第一个草编蝴蝶到底是谁送我的……”
好像自他出生起,便一直存在,难道是会是他早早过世的爹娘留下来的?
“算了。”他把东西丢回篮子里,“反正我若是想要,再找她编给我就是了。”
何清望向对面,笑吟吟道:“你们说对吧,小二小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