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夜风从窗户中吹来,灯火摇曳。
倪鸢起身去将窗户合上,又漫步坐回卫长脩的床边。
床上的他面庞毫无血色,连呼吸都显得犹如烛火这般微弱。
第六日了……倪鸢凝视着他的面庞,倘若她此刻回朝都去,再回来,那么便是十日。他如今的状态,还能撑到第十日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染上瘟疫!倪鸢暗暗咬唇,闭上眼睛神色痛苦。
“鸢儿……”倏地,一只大手覆盖上了她的手背,她紧张地睁开眼,卫长脩正半睁半闭地看着她。
“你醒了。”倪鸢藏住情绪,语气也温柔了许多,“要不要喝点热水?”
卫长脩面上带着虚弱的笑意:“不,我就想,再看看你……”
“什么叫再看看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好起来的。”她语气温和,努力忍着心中的难过。因为他病了,所以这两日她在隔离区里四处查看情况,可她每日看到的,都是患病的人惨死的模样,而未能找到一个患了病还痊愈之人。
“我若是,好不起来了呢?”他低声说着。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连忙说着,“不过区区一个小病罢了,你死我活的战场里,你且活了下来,一场瘟疫又能将你如何?”
“可我……感觉最近很累,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了。”他说话都显得分外吃力。
倪鸢鼻尖酸酸:“只是一时的罢了,会好起来的……”
“我可能会死。”他平静的说着,并没有什么哀乐之意,仅像是在陈诉一个事实。
“不,不会的……”她眸子闪动,在烛光之中熠熠动人。
卫长脩自嘲低笑:“我英明一世,最后竟然死于瘟疫,真是叫人觉着可笑……”
“我都说了,你不会死的!”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倪鸢直直看着他,倏地一行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下,她不想哭的,可看见他躺在床上无能为力的模样,她的心真的好难受。
“别……别哭。”他说着,努力的伸出手,想要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可是他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费力。
她连忙自己擦干泪水,压制住心情:“我才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些疼罢了。”
他无力的放下手:“我如今,真是废人了,连替你擦拭泪水,都做不到……”
“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这样的人,阎王是不会收的!”
“呵呵……”他勉强一笑,直直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除非你死,亦或我亡。如今,我要亡了,你……你能……”
“不许你胡说!”她连忙捂住他的嘴,她不要听到什么“死”与“亡”,她恨自己,为何当时要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话来。
他直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顿了顿,缓缓松开了手,难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出来,就当真,此生都没有机会了吗……
“鸢儿,我们都要面对事实。如果没有我,我想你,也能好好活着的……”
倪鸢屏息,忍住眼泪:“自然,没有你我一样会活得好好的……可是,可是……”
他静默着,凝视着她。
下一刻,她眼泪绝提掩面哭了起来:“可是你不许死!我就算恨你,怨你,讨厌你,我也不想你死!如果没有你,我要去恨谁,我又要为了谁继续活着……”
“对不起……”看着她哭泣,他却无可奈何,“如果有来生,我定会补偿你。”
“我不要来生!”她擦拭着泪水直直看着他,“我要你好起来,立刻好起来!”
“如果,我能活下来,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她带着哭腔:“如果你好起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答应,只要你好起来……”
他满足一笑,面色依旧苍白骇人:“听到你这么说,我便足够了。”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嗯,我一定会好起来,然后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他笑着道。
她却更加难受,泪流不止,倏地俯下身去,吻上了他的唇。
他双目圆睁,极力想要阻止她,她这样做,无疑是会染上瘟疫的!可是她的吻炽热又无悔,他根本无法抗拒。
如果没有此生,便共赴来世吧。倪鸢这一刻才明白,看见他随时有可能离去,她心中所有的恨与怨,都化作乌有。
如果他不在了,她又还剩下什么呢?她没了怨的人,亦是没了爱的人……
房里静谧无比,悠长的吻结束,她才缓缓坐直,眼角还挂着泪
“傻鸢儿!”他低声说着。
“你什么都不要说,让我说。”
他沉默着。
“我……”她自嘲一笑,侧过身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眸,“是,我一直,一直都爱你,从未变过。可我们……”
“晓蓉,她是冯广之的人。”他知道她一直介怀着什么,便直接替她将心中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浑身一震,她虽然知晓晓蓉是被人安插将军府的人,却未曾料到她竟然是护国大将军冯广之的人!
“她有意盗取卫家军机密,想让冯攸接替我的位置……”
倪鸢怔住,竟然其中还有如此事情……
“好了,”她转过头去看着他,“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起。”晓蓉的事情,永远都是她的遗憾。
他又沉默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眸,道:“我……”她咬了咬牙,关于景夜的事情,她还是无法开口,此生他们也算是扯平了,若有来世,定不要再如此颠沛流离。
“鸢儿,我已经知晓了你的答案,倘若此番我们能从利州城活着出去,你愿意嫁给我,回到我身边吗?”
她抿了抿唇:“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死亦能共赴,生又为何不能一同?”
“好。”他轻声说着,脸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笑意。
“我今夜就在此处陪你。”她说着,轻解衣衫,烛光之下,倩影面秒。
“咳咳……不要,你回去歇息吧。”他却连忙拒绝。
她动作并未停下:“我不走。总之如今,我也将染疫症,还有何畏惧呢。”
“我……”他喉咙动了动,转过了头去不看她。
她却自顾自的脱下了衣裳鞋袜,上床来钻进被子里紧紧躺在了他的身边,这一躺下才发现,他体温冰凉骇人,她咬了咬牙,为他脱下最里面的衣服。
“你要做什么?”他询问着。
她沉默不语,又褪下了自己的衣裳,然后紧紧抱住了他,二人肌肤相切。
“你这样,我受不了……”他声音愈加沙哑。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她并不后悔现在所做的一切,若是不这样说,若是再也没有机会能够真切的抱着她,那样的遗憾之重,乃是她付出性命也难以承受的痛苦。在生与死的面前,一切恩怨,才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
卫长脩,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情,如今我们,一定是对神仙眷侣吧。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明白我,可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
倪鸢闭上眼睛,畴昔一切,在脑海里走马观花的浮现着。
傻瓜,你这样,我怎么能睡得着呢……他暗暗想着,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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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倪鸢醒来的时候,卫长脩尚在熟睡之中,她试探着他的额头,却意外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
烧退了……她浑身冰凉,那些身染瘟疫的人,临死之前,就是退烧的征兆。这是人们口中的,回光返照!
她颤抖着连忙下床,穿好衣服便飞速出门,派人火速去召唤太医们。
房中,卫长脩缓缓挣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进来吧……”他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淡淡说着。
门外,一道人影悄然闪进了房内:“主上……”
“……”
二人有些尴尬。
“我好像退烧了。”
“嗯……主上昨夜……那种事情,是能驱散体内之气。”
“你守了一夜?”
“是,属下没能找着机会进来。”
卫长脩揉了揉额头:“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上的话,您的猜测没错。”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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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太医们马不停蹄的敢来。
“臣等见过公主!”
倪鸢带着口罩,眸色凝重,她昨夜和卫长脩同床,现在极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瘟疫,所以担心会传染给被人才带上了口罩。
“都免礼吧,解药进展如何?”
王太医带着赴死的决心道:“臣等……臣等将与利州同存亡!”
她浑身失去力气,这么说来,就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王太医沉默了须臾,道:“今日将军情况如何?臣等……”
她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开始,你们不用替大将军诊治了。”
众太医闻言大惊失色,顿时跪倒,有欲哭之势:“大将军他……”
“他暂时没事。”她说着。
几个人屏息,又没事,但是又不让人诊治,那按照这个时间推算的话,也是大限将至了啊……
倪鸢深吸一口气,郑重看着几人,道:“本宫现在命令你们,倘若……倘若大将军熬不过去了,你们便带领着卫家军与未染病的百姓离开利州!届时本宫会给你们皇上御赐的金牌,见金牌着无人敢阻拦!”
太医们心情沉重。
“公主那您?”
“本宫与大将军同在!这无需你们担心。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以最快的速度,将确定未染瘟疫者与患病者隔离开,一接到本宫的命令便立刻撤退,然后……一把火燃尽利州城。”
“什么?!”众人大惊,“公主!使不得!”
“你们回复复命便说本宫与大将军都身染恶疾不治而终。带着本宫的金牌回去,皇上不会责怪你们的。”她决绝地说着。
“公主使不得啊!”
“此事就此决定,你们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