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霭迷顽(1/1)

圆明园大宫门外,李怀玉焦头烂额地转圈,此刻他要是回九州清晏,出现在弘历面前,必然会被查问缘由。

弘昼陪着妻妾坐马车而来,玹玗搬回桃花坞后,他也回府住了几天,刚至大宫门前,见李怀玉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猜到定有事情发生,便让领路太监先引他的妻妾去女眷们饮宴的万方安和。

弘昼快步上前,用手指勾住李怀玉的衣领,将其拉到门房的一间空屋,凝眸问道:“小玉子,在这瞎转悠什么,不是安排你去碧云寺送素宴,还有些话透露给太后吗?”

“奴才的差事被玹玗姑娘给抢了。”李怀玉细说了事情经过,叹道:“五爷也知道,姑娘那性子奴才哪劝得住,还有谟云公子推波助澜,且皇上给了姑娘腰牌,真拦不住啊。”

听到有谟云相随,弘昼先是松了口气,凝眸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怕什么,玹玗去太后跟前,效果会比你去更好。”

“为什么?”不解地望着弘昼,李怀玉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皇上明明没有对姑娘说过想法,我对雁儿和欢子都没漏半点口风。”

“若事事都要说明才可看得清楚,那就不是玹玗丫头了。”弘昼深深一笑,“你去找光禄寺的人,把筵席等级的名册拿来,本王在此等你,快去快回。”

“五爷这是要我去皇上面前自首啊?”李怀玉像卡了颗黄莲在喉咙,若现在去弘历面前,他受罚不要紧,皇上整个万寿节黑着脸,那就不好了。

“你躲得了一整天啊?”扳过李怀玉的身子,弘昼一脚将其踹出去。

取个女眷宴席的安排名册,李怀玉居然用了一刻钟,然后以最乌龟的速度,随着弘昼磨蹭到九州清晏正殿,此刻弘历正要动身前往蓬莱洲。

看到李怀玉出现的那刻,弘昼立刻阴沉了眸光,“不是让你送素宴吗?”

“呃……那个……”李怀玉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听说玹玗帮他去了,顺便给皇额娘请安。”弘昼眉开眼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胡闹!”弘历面色铁青,指着李怀玉冷声怒斥,“你怎么能由着她,这一路若发生危险,朕定剥了你的皮。”

李怀玉已向弘昼递了好几个眼神,却不见弘昼有救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姑娘的倔脾气哪是奴才劝得动,何况姑娘身上的腰牌是皇上御赐,她出入紫禁城和御园侍卫都不敢拦,皇上要是真不放心她的安危,不如下一道禁足的圣旨。”

“你还有理了。”弘历眸中寒光轻闪,命令道:“立刻让云织去碧云寺,以免回来的夜路上有危险。”

“嗻……”李怀玉拉长着声应下,但迟迟没有退出去,还不停的偷瞄弘昼。

忍住心中的笑意,起身走到弘历身边,弘昼一手搁在其肩上,别有所指地说道:“四哥别急,你忘了还有谟云陪着,他们都是空悟禅师收的俗家弟子,算师兄妹关系,指不定还会在碧云寺多住几天呢。”

斜睨着弘昼,弘历眼底变化复杂,担忧虽散尽,眸光却更深邃。“留住在碧云寺?”

“四哥这几天冷冷热热,一出又一出,比戏还热闹,欲擒故纵也不是这么玩啊。”弘昼扬了扬眉,收敛笑意,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弘历“你就是关心则乱,先瞧瞧这个吧,那丫头去碧云寺有好处,我保证于子安那个老奴才,今天定会借着替太后送礼的由头,回圆明园来打探消息。”

弘历微微蹙眉,冷声问:“这名单是皇后安排的?”

“回皇上的话,这还是仪嫔娘娘的安排。”李怀玉略顿了顿,又补充道:“……但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玹玗今日去碧云寺见皇额娘,是最正确的选择。”弘昼摸着下巴,玩味地说道:“至于怎么把流言传开,我两个媳妇来了,她们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婢也是八婆性子,让小玉子安排几个宫婢去跟前嘀咕几句,保证不到天黑,事情就会传开。”

“小玉子,照五爷的话去做。”弘历淡淡下了命令,又冷声哼道:“这种小心眼的手段都玩出来了,真是有失身份。”

“顺水推舟的事罢了。”弘昼轻笑道:“你也怪不得皇嫂,有人揣摩着她的心意行事,且玹玗确实没有正式名分,既不是你的妃嫔,也没有公主、郡主的封号,连格格都不能称,不安排也在情理当中。”

面无表情抬头看了弘昼一眼,弘历略微沉重地叹道:“给她封号……不能以皇阿玛义女的身.”

“所以啊,目前只能捧着皇额娘,谁让你那么别扭。”弘昼摇头一笑,眼角余光瞥到桌案上的白玉芙蓉佩蝴蝶结饰,一把抓起来赏玩道:“好东西,比翼双飞,这白玉芙蓉眼熟啊,谁送的?”

“明知故问。”弘历立刻抢了回来,还不忘吩咐道:“小玉子,让云织去碧云寺山脚候着,传话给谟云,今晚朕有要事和他谈。”

弘昼摇头晃脑地贼笑道:“皇兄真够紧张的,要是这么担心,不如早点把她办了。”

李怀玉虽然应声,却依旧没有离开,见他低着头,双肩不停耸动,明显就是在偷笑。

说话间,有太监来请弘历前往蓬莱洲,那边的宴席已经齐备。弘历打发来人,又在弘昼耳边嘀咕了几句,将蝴蝶结饰收入锦盒放好,才动身往去饮宴。

对于这些应酬的酒戏,弘历也是兴致缺缺,反倒是酒戏背后的那台大戏,更能引起他好奇,遂让欢子去万方安和伺候,帮他看看那些后妃都能演出多少戏码。

万方安和那边,众命妇还没有入内,天气正好,于是都在长堤水畔的柳树下品茶。

弘昼的那两位妻妾,传闲话的速度真是让人惊愕至极,添油加醋的能力,完全可以把鹌鹑蛋夸张成鸵鸟蛋。她们把谣言讲得有板有眼,赞玹玗聪慧漂亮的同时,语气里还带着点酸意,虽然把揣测说得真有其事一般,但其嫡福晋吴扎库氏又极懂分寸,半点不牵扯弘历,只说弘昼将玹玗视作亲妹妹看待,凡有好吃好玩的,心里总想着给玹玗预备一份。

刚开始只她们二人嘀咕,后来又加入了几个平素关系比较好的命妇,说今日无缘得见玹玗,是因为玹玗去碧云寺给毓媞请安,又道幸而是没来,不然今天这宴好像也没安排其座次。

这些议论本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偏她们说话的时候,甯馦过去转悠了一圈,众人尴尬之余连忙改口,赞玹玗在大喜日子里不捡懒,亲自去给太后请安很是孝顺。

“玹玗当然孝顺了。”甯馦柔声笑道:“前段时日,太后请婆母到畅春园修养,我有幸陪伴在侧,真是见着太后把玹玗妹子当作亲女儿一般的疼爱。”

“我记得太后上徽号大典时,远远瞧过那玹玗一眼,穿戴可是和硕公主的服制。”

“听闻她生辰之时,太后为她置办了好大一份厚礼。”

“这事我知道,听在宫裁当差的人说,太后下旨为她做了十多套衣裳,且全都是云锦、蜀锦一类的上等衣料。”

“真是没见过市面,衣服算什么,用来搭配的钗环珠饰,可是准备一整箱子,又怕黄金翡翠损了她的典雅气质,所以都是已稀罕白玉料为主,我有幸见过那张清单,才真叫开眼界呢。”

“好像康亲王福晋看中了她,想给他们府上的谟云牵线,竟把康熙爷赏赐的月光石拿出来,给她打造了一套头饰,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前段日子得太后宠,让玹玗取来给我瞧过,那石头在夜里会散发朦胧月一般的幽柔光芒。”听众人七嘴八说得火热,甯馦又道:“不过玹玗妹子向来喜欢素净,所以太后赏赐的珠饰,她都极少佩戴。”

甯馦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几声冷笑,尖酸地说道:“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今日宴席都没设她的座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太后身边,只不过是体面的奴才罢了。”

众人回头一看,见说话的人原来是贵妃的妹妹佩菊,也就纷纷低头不语,或是谈论其他问题。

甯馦正愁不该如何把话题引到点子上,怕太过刻意会惹甯馨怀疑,哪知老天都帮她,偏偏就把这个没脑子的佩菊送来了。

“这话怎么说?”甯馦含笑着扫了佩菊一眼,缓缓地端起茶盅,优雅地用茶盖拨动着浮叶,她乃是皇后的妹妹,夫君是爱新觉罗氏,就算只是庶出,也不用忌惮贵妃的妹妹。“听闻贵妃最能揣摩太后心细,可是很喜欢玹玗妹子,难道就没告诉你,玹玗是先帝认的义女。”

“先帝又没颁下明旨,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之人造谣。”佩菊没好气地斜睨了甯馦一眼,她因为心中不快,说话时也不经大脑,就冲口而出。

“哟,如此说来那可就是大罪过。”听到这自掘坟墓的言辞,甯馦勾唇一笑,眸底寒光迸出,沉声问道:“依你的意思,这造谣的人应该是谁呢?”

“你……”佩菊顿时语塞,方知一言不慎,竟把位高权重的人都得罪了。

方才弘昼的两位妻妾说,弘昼把玹玗当亲妹子看待,佩菊第一个得罪的就是桀骜不驯,又得皇上纵容的和亲王。

其次便是当今太后,众人皆知毓媞待玹玗如女儿般,更不止一次强调玹玗是敦肃皇贵妃认下的义女,所以才不能和仙人抢女儿,佩菊方才说玹玗的身份是造谣,那不就是在指毓媞假传先帝圣意。

接着便是得罪乾隆皇帝,谁都知道弘历处处护着玹玗,早有传言是因为对其有意,才没有代雍正帝颁下明旨,只是不想接受兄妹名分。

最严重的还是佩菊言辞不当,竟把自己的贵妃姐姐也带到了沟里,这是要让佩兰在皇帝、太后、皇后跟前都招厌。

甯馦不语,心底的愉悦却蔓延开来,只要甯馨和弘历伤了感情,又不得毓媞待见,那富察家也就荣耀不到哪去,以为能光耀门楣的女儿其实过得郁闷,她那位嫡母的心里定然不会舒畅,但只要她嫡母不舒畅,她就觉得无比舒畅。

弘昼的两位妻妾则是冷眼瞥了瞥佩菊,其他的那些命妇也都不敢出声,各自饮茶,或是远远避开。

最早到万方安和的妃嫔是要帮着甯馨接待的思莹;雪翎和初涵虽然住的远些,但相约一起,只是比雅容慢了半步;佩兰昨夜侍寝,所以姗姗来迟。

刚拐到长堤处,就有小太监拦路,回报了方才的事情,闻言,佩兰脸色大变,于是停步不前,让金铃立刻去把佩菊叫来。

“阿玛和你公父都在蓬莱洲赴宴,本宫才不赶你出去,但你现在就随金铃去华景轩待着,宴席散后就立刻回府。”佩兰原本以为今日能看甯馨的好戏,却不想被这个不长脑子的妹妹推至风口浪尖。“你若管不住嘴巴,以后宫中的宴席,最好别来,以免给家人惹祸。”

听了一番训言,佩菊也知闯了祸,心中免不了有些害怕,遂乖乖应下,“知道了,可若是皇后娘娘问起……”

“本宫会替你向皇后解释,称你身子不适,所以在我殿中休息。”佩兰冷冷丢下这句,便转身离开。

而当甯馨和富察老夫人到达万方安和,见静怡独自前来,心中微微一怔,只得换上了一张慈母的笑颜,向女儿打听玹玗的情况,竟得知是去了碧云寺给毓媞请安。

显然,不给玹玗排宴,甯馨非常清楚,若此事传到毓媞耳中,必然会借题发挥,幸而还能推到仪嫔身上。

酒宴开始没多久,那些受邀出席的命妇,但凡心清目明的都在猜测,想是弘历看中了玹玗,所以惹甯馨不快,才出此下策欲让其好看,哪知玹玗竟这般巧妙的躲了过去。

摆戏时,台上唱什么恐怕没几人有心思去听,郭络罗家的女儿才是议论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