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便是端阳节,李怀玉到畅春园,请毓媞于五月初五到圆明园过节。
又道,寿康宫已经完竣,雕梁画栋皆乃新鲜花样,处处描金绘彩,高贵有余却不落俗套,各处的匾额和对联会由弘历御笔亲题,只因近日政务繁忙,所以暂不得空,必要待到闲时好好书写。
最后还替玹玗传话,说新一批宫婢已入慈宁宫,让辛嬷嬷教导,一应事务都料理妥当,明日就返回畅春园。
可巧伊拉里氏和甯馦正在毓媞跟前凑趣,听李怀玉这一番回复,又见毓媞满脸笑意,便都随其心意夸了玹玗几句。
说话间,有小太监抬着冰桶入内,毓媞本不喜太凉的食物,但因这两日实在炎热,清早摆出来的水果,不到半个时辰就温温的很是不爽口,见冰桶送来,便吩咐乐姗把刚上贡的殷桃置于冰桶中,谁想盖子才一打开,就有清冷的梅香萦绕满室。
伊拉里氏赞问道:“这是什么熏香,竟如此好闻。”
“是冰。”毓媞指着冰桶,深吸了口气,淡然笑道:“夏日熏香确实能提神解乏,但总觉得有些尘浊,不如这样清爽宜人。”
“这法子是玹玗想出来的,也亏得她心思细巧。”乐姗依次奉上五分热的雨前龙井,又让小太监去冰窖取来冰花,是面盆大小的圆形冰饼,内里封着一枝红梅。“瞧瞧,这大热天里不仅能赏梅,还有梅花香,这才是一绝呢。”
每年冬季,紫禁城在护城河采冰,而畅春园是在西花园的池塘中采冰,虽然水质也很清澈,但每到夏季用于室内降温,氤氲出来的冷气总是不够清泠。
去年冬日制冰前,玹玗突发奇想,让内务府工匠按照太后所使用的冰桶尺寸,打造了一批采冰模具,又摘初冬的梅花碾香汁,再混入少量瑞脑,然后掺入卓锡泉的甘泉水里,于模具中冻结成冰。用时整块放在冰桶中,比那些敲碎的冰块融化得更慢,冰镇出来的水果也特别爽口。
伊拉里氏看着冰花,觉得惊喜不已,连连点头笑赞,“虽然有些费工夫,但说穿了也很简单,只是难为了这番心思,以前竟未见有人如此做过。”
“额娘若是喜欢,明年冬天咱们也试试。”甯馦孝顺地说道:“待明日玹玗妹妹回来,媳妇向她细细请教,正好贝勒喜欢冰镇的葡萄,咱们用不起卓锡泉,改用玉泉山的山泉水想必也不差。”
“好呀。”伊拉里氏笑着点点头,又对毓媞说道:“这玹玗姑娘如此伶俐,难怪太后偏心宠着。”
乐姗乃安亲王府侍妾,身份虽然低贱些,但也算是半个主子,且入宫是陪伴毓媞,并非宫中奴才,此刻自然是同坐饮茶,听伊拉里氏的这句话,便知其暗指的用意,低眸一笑,“太后可不是偏心嘛,身边那么多儿媳妇,若说最宠谁,竟都比不上玹玗丫头。”
“你就不心疼她?”毓媞笑问,小啜了一口茶,看着甯馦说道:“你也别怪哀家偏心,你姐姐自然是贤德,可心里只放着皇帝,六宫的事务还得靠着贵妃帮着周全,哀家身边的事情她就更顾不上了,幸而了了细心,哀家索性把事务都丢给她操持。”
“臣妾听夫君说,玹玗妹妹是难得的大气稳重,年纪虽轻却从不使性子,也就不怪太后这样宠着。”甯馦眸光微敛,有意顺着毓媞的话说,却是自夸玹玗,而未有半句言及甯馨不是。“之前玹玗妹妹生辰,臣妾备下一份礼物请皇后姐姐转送,也不知她是否喜欢。”
“是吗?”毓媞眸底透出惊叹,转头望向乐姗,问道:“哀家没听了了提起,她可有对你讲过?”
乐姗微微一愣神,摇头道:“虽说凡有物品送给玹玗,都是由皇上身边的小玉子带来,但雁儿和莲子整日叽叽喳喳,观澜榭就是多了颗草她们都会议论。”
“那想是皇后姐姐忘了。”这主仆之间一唱一和,甯馦怎么会看不明白,故作迟疑地低喃道:“毕竟玹玗妹妹的生辰只比皇后姐姐晚一天,皇后姐姐又在千秋宴上晕倒,就莫名其妙的病了好几天,臣妾又仅是送些小玩意,不记得也实属正常。”
淡如清水的一句解释,却不着痕迹的把事情引到巫蛊之术上,还在暗指动手脚的人就是甯馨。
且甯馦口中的称呼还不敬不亲,如果是尊敬之称,该是皇后娘娘;姊妹若亲近,唤一声姐姐,也没人敢言三语四,可她在毓媞面前都是用这种称呼。
毓媞早已看出甯馦的用意,但见伊拉里氏也不过问,便猜到这一家子都在记萨喇善差点被调任宁古塔之仇。甯馦虽是个聪明人,她却不想轻用,毕竟难以掌控。再者,当初弘历安插两个女人在碧云寺相护,也是借萨喇善的名义,所以念此人情,就不想让甯馦搅和进来。
在集凤轩小坐了半个时辰,话题也转换到端阳节的事情上,两盏茶尽后,又略说了几句闲话,伊拉里氏按照往日的惯例,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天馥斋,甯馦亲自伺候伊拉里氏服用汤药,待其午睡歇下后,才悄然退出去,左右闲着无事,便想去雅玩斋看看古画,刚至院门前却见府中的裴管家。
“额娘已经睡下,可是府里有什么事?”甯馦清浅笑问,府上当家的还是伊拉里氏,她不过是帮着照管,所以面对这些有头有脸的下人时,多少还带着几分礼貌。
“奴才是来寻大少奶奶的。”裴管家微微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匣,恭敬地递上,“大少奶奶也知道,奴才在外面有个首饰铺子,昨夜掌柜的接到此物,他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是上次为大少奶奶置办的物件,但见其已经断裂,才想多问奴才一句,是不是主子不要了,打赏下去的。可奴才接过一看,依稀记得是大少奶奶送进宫孝敬皇后娘娘之物,这才多了个心眼,扣下来交给大少奶奶。”
甯馦看着那支断簪,此乃玉中上品的冰种翡翠,三分温润,气愤冰冷,如冰似水,内里还飘着点点玉花,朦胧含蓄尽显风流姿态。当初甯馨想拉拢玹玗,便于更好的照顾永琏,可偏因旧事,不能让母亲帮忙准备礼物,这才请她相助。
而这支玉簪确实价值不菲,甯馦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力才寻得,如果甯馨真的把此物送给玹玗,那还不成为大话题。可她在畅春园好些时日,却没听到丝毫风声,所以刚才就在毓媞跟前撒了个谎,称自己预备过礼物,想问玹玗是否喜欢。
“是什么人送到铺子里的?”甯馦唇角抿着一抹淡笑。
“听掌柜的说,是一个尖声尖气的白面小生。”裴管家回答完,又道:“奴才想着,恐是宫中内监。”
“无甚要紧。”甯馦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断了,想是皇后就赏给下面的奴才,她们拿出来改制,也在情理之中。”
“奴才也想到这一层,但是最近好多同行都被查,皆因私收宫中被盗物件。”裴管家蹙着眉,“奴才怕收错东西,给咱们府里招祸事,所以想着来讨大少奶奶示下,是不是入宫问问,若真是赏下取的物件,那这单生意奴才方敢接下。”
“还是裴管家考虑的周到,再有两天我随额娘去圆明园过端阳节,定然是能见到皇后娘娘,届时问一问便知,此物就先留在我这里吧。”甯馦知他向来谨慎,不想这次的小心竟帮了她一个大忙,甯馨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坏毛病,但凡送不出去的礼物,就是扔了也不会赏给奴才,想必此乃翠微贪心私扣。
夜里,甯馦脑海里流转了很多想法,她是只拿这支簪子去挑拨得主仆不和,还是把翠微收为己用呢?
最后决定,等明日见到玹玗之后,再做出选择。
她并不是想伤害自己的甯馨,只是要为夫君讨一张平安符,以免他朝再遭嫡母算计时,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弘历如今和萨喇善感情不错,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雍正朝十三年的胆颤心惊,让所有人都明白何为君心难测,雍正帝连亲兄弟都杀,连助其登基的隆科多和年羹尧都诛,这难道不是伴君如伴虎吗。
而乾隆帝,会不会继承其父的多疑性子呢?
夜很静,烛光摇曳,皇室宗亲看似富贵,其实比平民百姓都活得辛苦,时时刻刻想着未雨绸缪,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遭受灭顶之灾。
夜已深沉,直到四更天,甯馦才宽衣睡去。
第二日清晨,玹玗回到畅春园,直接就往集凤轩去,将手中的两个食盒交给彩鸢,让其把早膳都摆放出来。
毓媞刚刚起身,正在梳妆,见玹玗入内,立刻关心的询问了好多事,但偏偏对巫蛊之事避而不问,最后又叹道:“皇帝也真是,怎么大清早就让你回来,早膳可用过?”
“皇上是好意,如今天气热,若是太阳出来后,坐在马车里岂不闷得难受。”从秋华手中接过木梳,玹玗示意其遣退寝殿内宫婢,又莞尔道:“且早些回来,还能陪太后用早膳,都是皇上让内御膳房准备的。”
“你不用替皇帝圆话,他有时候也没心没肺。”毓媞深藏别意的说了一句,见室内只剩乐姗,再无第四人,才问道:“宫婢都挑选妥当了,皇后可有给你添麻烦?”
“太后哪里的话,皇后娘娘怎会给我添麻烦,那日为避免冲突,皇后娘娘还特别让翠微晚到会计司半个时辰呢。”玹玗澄澈的眸底透着聪慧之光,微勾着唇角,脸上浮着浅笑。“太后母家送来的四个使女,我都圈了她们的名字,又挑了四个模样不错,但没有家世背景的汉姓包衣。玹玗知道,若按老祖宗的规矩,汉姓包衣没资格伺候太后,可我就是看中她们家贫,如今抬举了她们,给了这样的脸面,日后定会忠心不二。”
说着,玹玗又提议,秋华让兼着寿康宫司账一职;秋荷乃景仁宫的旧人,而她身边已有莲子和雁儿,不如就让秋荷担任寿康宫司寝一职;彩鸢日渐稳重,升为司衣一职也算合适。至于司仪和司门两职位,就从这次钮祜禄家送来的四个婢女中挑选优秀者。
此外,还有六个汉姓包衣,请乐姗去瞧瞧,若有能入眼的,就留下两个在身边伺候,余下的四个就留在慈宁宫做打扫。
“哀家说过,此事全部交由你处理。”毓媞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司膳一职你预备如何安排?”
“司膳和司账一样要紧,我心里倒是有个想法,可要听听太后的意思。”玹玗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柔声说道:“我想着,好不好让陆姑娘今年就入宫,先在太后身边伺候一段时间,再赏给皇上做妃嫔也更名正言顺。”
“你是想把司膳一职留给她?”毓媞一挑眉,也没去想此提议背后的用心,只是诧异玹玗明明对弘历有意思,竟还会如此大方。
“太后英明。”玹玗拿起另一面镜子,让毓媞查看梳好的发髻,脸颊染上一抹微红,低声说:“小时候听额娘说,若是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口,就能勾住他的魂。”
毓媞想了想,沉吟道:“乐姗,你告诉于子安,让他去都统府传话,命铃兰端阳节过后入宫,每日除了跟辛嬷嬷学礼仪,还要练习厨艺。”
玹玗拦下乐姗,又转头向毓媞问道:“端阳节后,皇上会到圆明园避暑,不如让内御膳房的厨子教陆姑娘?”
毓媞不禁失笑,对乐姗一点头,又轻轻拧了一把玹玗的脸蛋,宠溺地说:“谁也比不过你这猴精的心思。”
“能帮得上太后就好。”玹玗回答得乖巧,可笑容却渐渐敛去,“不过,玹玗还有件要紧事和太后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