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断臆析(1/1)

皇太后的生辰日称之为“圣寿”,但不定为节庆日,只有每逢整数之时,才连摆十天圣寿宴。

但从康熙五十五年后,就未再有过圣寿庆,于宗室亲眷而言便少了个巴结的机会。

今年虽然一切从简,但大清早还是寿礼纷纷送至慈宁宫。

慈宁宫正殿,玹玗听说毓媞还在梳妆,便让永璜在明间候着,自己去西内间伺候。

毓媞正闭着眼让秋华上妆,便随口笑道:“才让人把衣裳首饰给你送去,这么快就打扮好了。”

“想赶着来给太后磕头,自然不能耽搁。”玹玗盈盈一笑,帮着伺候毓媞梳妆完毕,又亲自搀其到西次间的宝座安坐,恭敬地磕了个头。“太后吉祥,万福万寿。”

“好,快起来。”招手让玹玗到跟前,毓媞细细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笑了笑,又问道:“你一个读书的孩子,怎么能只有句俗话,也不说些吉祥词?”

“想了好多呢”玹玗坐在毓媞身边,莞尔说道:“只怕我现在都说完了,一会儿各宫娘娘来祝贺时,太后听着就觉得不新鲜了。”

“嗯,好话都在你嘴里。”毓媞笑了笑,拉着玹玗的手问:“皇帝昨天欺负你了?”

“欺负?”玹玗佯装不懂,笑着说:“这是什么话,哪有哥哥会欺负妹子,又不知道是哪些烂舌头的乱传话。”

毓媞轻轻抬手一挥,秋华立刻领着宫婢们退到外面。“今日清早慈宁宫的奴才就在嘀咕,昨晚可是小玉子和小欢子架着你回来的,哀家传秋荷来问过话,才知道皇帝罚你站了足足三个时辰。”

“没有罚站,皇上批折子,我只是伺候笔墨而已。”玹玗低眸浅笑,余光瞄到陈福在明间。“皇上勤于政务,自己都忘了时辰,哪里是罚我站。”

“前段时间不见怎他那样废寝忘食,起更就往储秀宫去,连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都不顾,每晚安置在皇后那。之前还借着给先帝进香为由,天天带着皇后出宫,真是成何体统。”毓媞冷声一哼,又叹道:“哀家是顾全皇帝的面子,才罚你去养心殿当差,同时也让皇帝看着你,能记着哀家对他的提醒。可他倒好,真把你当成奴才使唤,简直是荒唐。”

“太后那日就说过,养心殿人多眼杂,既然是受罚,那就要有个被罚的样子。”玹玗略微往外瞟了一下,柔声笑道:“皇上安置在何处,起居注还敢照实写不成,若真是按老祖宗的规矩,夫妻之间哪还有情分啊。以前皇后还是嫡福晋时,就知道如何平衡内宅,想来也不会独霸圣宠,太后何苦操这份心。至于皇后陪着皇上去雍和宫,我却觉得是好事,太后自己都说皇上年轻,那是五爷陪着好,还是皇后陪着好呢?”

“看来真是长大懂事了,哀家得筹谋着帮你挑选夫婿“”毓媞想了想,玹玗此言也有理,望着玹玗笑道:“你旧时在家若有青梅竹马,可不许瞒着哀家。”

“太后取笑我。”玹玗娇怯的轻嗔了一句,转身走到明间,从秋荷手中接过要敬献的寿礼,笑盈盈地说道:“我在宫里住着,份例月俸都是记在太后名下,身边也没什么特别之物,虽然涴秀留下不少金银给我,可这段时间不曾到宫外去,没机会寻些稀罕物当寿礼,只能亲手绣了这条领巾,希望太后不要嫌弃。”

毓媞接过一看,孔雀金线绣的纤长茎叶,金银丝绣的穗状小花,抚着上面似兰非兰的花样,唇畔缓缓绽出笑意,却含着苦涩和无奈。其实这并非是花,不过是水边潮湿处的一种莎草,名为“王母钗”。

“虽然此花随处可寻,但很少被人留意,你怎么会识得?”毓媞神色游散,恍惚之际,脑海中出现许多画面,却没有一幅是清晰的,那些曾经早被岁月模糊。

“在碧云寺时,溪边有很多这样的草。”玹玗柔婉笑着,轻声说道:“师父曾经念过几句诗:春溪润养碧莎草,迤逦渌洄萦牵绕。岂奈东君折芳意,沛泽空遗流水谣。。”

每个人心中总有一块不可碰触的禁地,只是坚强的人会把它封闭得很好,但是当灵魂越来越孤独,身心越来越寂寞,封闭之墙总会崩塌,届时第一个闯入那块禁地的人,就能拥有左右对方思想的机会。

“这种草生长力很强,但只有在沛泽畔,才能看出它的美。”毓媞眸中又多了几分幽意,喟叹道:“若是将其放在盆中,或者移植庭院,它就只是不起眼的杂草。”

《尔雅?释草》中说:薃侯,莎,其实媞。

在她记忆的深处,也曾有过扬鞭催马的自由自在,那个陪伴她的少年,会折一枝王母钗为她簪在髻上……

而现在,她只能戴着这些人工雕琢的花簪,永远告别当初的简单。

“太后不喜欢这花样吗?”玹玗的眼底暗藏浅笑,深知已触碰到了毓媞心中的禁地,且没有被排斥。

“喜欢,非常喜欢。”毓媞微叹了口气,缓缓一闭眼,再睁开时迷蒙已散。“今日哀家就戴这条领巾,陪哀家去换。”

毓媞拉着玹玗进入西内间,换领巾只是借口,陈福在那边竖耳朵,她岂会没有看到。刚才那些话就是说给弘历听的,用祖宗家法当面斥责,只会更伤母子情义,不如让那些传话的转达。而且玹玗的回答也甚合她心意,她要先除去弘历对玹玗的心结,让他觉得玹玗从来都没有选边站,只是单纯希望宫内的人和睦,让他少些烦忧。

“皇帝在逼问你话?”毓媞确实没在养心殿安排眼线,但有别人在收买养心殿的小太监,只要储秀宫有她的耳目,养心殿的动静就都在她的掌握中。

玹玗心中一凛,养心殿果然有鬼,毓媞既然如此问,她就必须答得上来。“是,皇上问我,娴妃娘娘都在太后跟前说些什么,是不是隔三差五就送礼孝敬太后。”

“皇帝还真听信那些谣言了。”毓媞冷声一哼,宫中盛传她借荃蕙母家敛财,为此她特别派于子安去查实流言出处,却始终一无所获。“你怎么回答皇帝?”

“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把皇上惹怒了。”玹玗幽幽敛眸,有些人情她要平衡,但有些积怨她也要开始解决。“太后想想,除了那架围屏,娴妃娘娘孝敬的礼物都是些小玩意。娘娘大婚那日的妆奁数量,宫里人都亲眼见过,别说隔三差五送些来,就算每日送都能维持两三年,怎么就传出那样的话,还能让皇上深信。”

“所以皇帝就向你逼问,还变着方的惩罚你。”毓媞眸中闪出寒光,却挂着慈和的笑容,说道:“既是如此,哀家这两日就让内务府选几个资历深的宫婢过去养心殿,早些把你赎出来,免得你这双腿受罪。”

“太后这话说得,好像我是陷在火坑里似的。”玹玗掩唇轻笑,又道:“不过,还好昨晚有雁儿帮我涂药按摩,否则今天恐怕是难以走路了。”

毓媞点点头,赞道:“说起以前景仁宫的那群女孩子,还就只有雁儿是个实心肠,若不是指派她照顾永璜,哀家还想让她在你身边,也好有个能陪你说话的姐妹。”

“说到此,玹玗想向太后讨个恩典。”帮毓媞换好领巾,玹玗福了福身,缓缓说了雁儿这三天的辛苦,又笑道:“昨夜雁儿才睡了一个时辰,所以求太后赐福,今日就放她休息,好好的回去睡一觉。”

“好,就让她回去休息。”毓媞宠溺地捏了捏玹玗的脸颊,慈声道:“你现在知道心疼人了,昨夜哀家就发话,今日永璜和静怡不用去上书房,你怎么不让雁儿多睡会?”

“大阿哥写好贺寿词,急着要敬献给你,所以起了个大早。”玹玗搀着毓媞回西次间,笑着说:“雁儿那守规矩的性子太后还不清楚吗?不得恩典哪敢偷懒,而且还在圣寿日。”

“哟,永璜还会写词了?”得知永璜在东次间用点心,毓媞立刻让于子安去请过来,又对玹玗说:“你去取两瓶百草油给雁儿,不用她进来谢恩了,早点回去休息。”

玹玗先让雁儿亲自过来谢恩,才协其同去慈宁宫库房,并让雁儿取回后,就悄悄打发小安子去给李怀玉带话,只说养心殿昨夜站班的人中有鬼,今晚这些人都得换掉。

雁儿还是觉得不妥,拉着玹玗慎重地说道:“就算换掉昨夜的那批,你也不能保证今晚上站班的就全无问题。”

“就算被她的人发现,我可是从养心殿出去的,她现在急于摆脱太后,岂会傻到和皇上作对。”玹玗阴冷的一勾嘴角,她只是看看养心殿究竟有多少耗子,而不是怕事。

在后宫之中,有太多人被粘附在利益这张大网上,当年苏培盛那样受雍正帝信任,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同时向毓媞和曼君出卖御前消息。

陈福与张保是雍正帝安排的眼线,若他们只是为弘历监视毓媞的举动,那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太监从来都只认钱,既然能把慈宁宫的消息送去储秀宫,那只要价格够高,他们也能想法卖出养心殿的消息,怕是如今在养心殿当差的小太监里有这二人的徒弟。

储秀宫的主殿内,虽然毓媞是交代不用再送寿礼,甯馨总是要表现出对婆母的孝心,遂清早起来做了寿桃包。

甯馨换好礼服,一边用玫瑰精油润手,一边思忖着翠微带回来的消息,才道:“玹玗那丫头值得本宫花心思对待,你去打听一下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本宫要好好备一份厚礼。”

“可是,她未必就帮着娘娘。”翠微又低声道:“听说她一早就带着大阿哥给太后请安,好像还帮大阿哥写了首词讨太后欢心,说不定她是向着贵妃。”

“永璜以前就喜欢跟着她和涴秀,感情本来就比较深厚,永琏和静怡自然比不了。”甯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别以为她跟在太后身边,她的心只向着皇上,不然皇上也不会把她当亲妹妹般宠着。”

“就怕不仅是当成妹妹。”翠微犹疑许久,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奴才瞧着她这两年长得越发好了,整日在皇上面前转,会不会让皇上生出别的想法。”

“那有什么关系,皇上还年轻,以后宫里的妃嫔只会越来越多,康熙爷有过四位皇后,光是记录在册的妃子就有三十六位,这就是皇家门。”此言实属甯馨真意,与其在乎弘历会有多少妃嫔,还不如宽容大度,毕竟她是大清的皇后,还想像历代贤后般流芳百世。“别说皇上是看中了玹玗,就算是看中我的亲妹妹,我也会高高兴兴张罗为皇上娶进来,这就是妻和妾的不同。”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可既然是一国之母,她就不能去嫉妒那一点半点的宠爱,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后位,不动摇她正妻的尊严,她甚至可以为了弘历高兴,亲手把玹玗送上。

有此想法者,当然不止甯馨,储秀宫中都是能认清方向的人。

佩兰也同样得知今晨慈宁宫的动静,既然弘历宠着玹玗,那由玹玗看护着永璜,她也乐得清闲。孩子们都还小,就算永琏是弘历属意的储君人选,还得看看太后是否中意。再说,宫里的孩子最是灾祸不断,越是受宠越是福薄,且看当年敦肃皇贵妃的子嗣,有哪一个是能活到成年?

至于永璜,目前只需让弘历觉得他是个乖孩子就好,其余的事情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