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悉,雍正帝专门吩咐内务府造办处定制暗龙纹绣丝缎法衣,且今年已往圆明园运送木柴煤炭六千余斤,迎仙台丹炉一开,烧炼之火便没有熄灭过。
看来离霄道人已经完全取得了雍正帝的信任,现在不配制丸药,而是改炼长生丹了。
端慧公主生死未明,雍正帝就下旨遣散兰丛轩奴才,雁儿被安排协助郑妈妈照顾永璜,至于其他人都打发到各处为杂役。
清心禅院失火被归咎于春雷导致,碧云寺传回宫中的消息是,熹贵妃在大火中受伤,暂时迁居水泉院修养,宫中的两位内监于救火时遇难。
为此年希尧曾亲自前来查探,但被挡在水泉院大门外,空悟借口佛寺乃清静之地,不宜让太多尘俗中人搅扰,且熹贵妃身边的丫头照顾得当,又有萨喇善贝勒的两位侍妾伺候,还有占贝子的庶福晋陪伴在侧,无需增添宫中婢女。
年希尧回去后,照实回禀了雍正帝,事情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已朝中形势来看,私盐一案悬而未决,但已有多位官员牵扯其中,只因苗疆战事将起才被暂时搁置;三月中旬,贵州台拱的苗民已开始小规模的滋事,当地官员镇压无果,上折请朝廷出兵;而和亲之事,清廷已公主遇难为由向准噶尔解释,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不能让熹贵妃回宫,所以伤势迟迟补办;广东沿海一带,因为洋人增多而出现火炮、鸟枪等私人作坊,所以早在康熙四十四年就禁止广东开矿,还实行全面禁海,可日前两广总督奏报,恐有朝中官员勾结不法商贾私自开矿,且在查封的私炮坊中,竟然发现有神威无敌将军炮的图纸,所以更担心有逆党密谋造反。
短短四个月时间,太多大事件发生,可对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雍正帝而言,并不至于让他忙碌到将碧云寺这边完全丢开。
暂时不动毓媞,还可以说是顾虑到弘历的情绪,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于他心中添堵。
可为什么也会放过态度强硬的空悟呢?
就算他是爱新觉罗氏,送命于雍正帝受伤的皇族宗亲还不够多吗?
在移居水泉院之前,玹玗每天只是担心涴秀的下落,但她没在毓媞面前泄露早知涴秀预备逃婚的实言。云织悄悄告诉她,延丕勒多尔济带回的消息,只说涴秀与众人走散,并不能确定生死,弘历和弘昼的亲信会继续在草原搜寻。而涴秀从小过着游牧生活,应该有足够的经验应对草原上的暴风雪,且连毓媞都坚持,只要没有见到尸体,涴秀就定然活着。
然而到了水泉院之后,她每天就在想,空悟究竟有什么法宝能压制住雍正帝。
四月廿四,这天是涴秀的生日,玹玗大早起来就层层殿阁参拜上香,希望佛祖能保佑涴秀平安。
虽然她是个不信神佛之人。
“怎么了?上完香回来,就一直看着匕首发呆。”毓媞不能外出,所以在佛前,玹玗连她的份一起跪拜了,见其如此有情有义,心中对玹玗的疼爱又增加了几分。
“上次春搜时,涴秀姐姐送了这把匕首给我防身用,她也有把一模一样的,不过是蓝绒的鞘,柄上镶嵌的是蓝宝石。”玹玗也学着涴秀的习惯,把匕首绑在小腿上,用裤腿掩着,随身携带,又不易被人察觉。
“我听闻,春搜你们私自离开营地去追弘历和弘昼,两个小姑娘也太大胆了。”提到旧事,毓媞免不了责怪,突然问道:“不过以前瞧你和涴秀打闹着玩,你也会些功夫?”
玹玗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笑道:“姨母忘了,我阿玛可是武将啊。”
“是啊,咱们老辈的旗人家,但凡是武将出身,子女皆是自幼习武。”毓媞默了片刻,又要摇头一叹,指着玹玗笑骂道:“你和涴秀就是仗着那点花拳绣腿,才愈发不知危险二字,以后可不许那样胡闹了。”
“再也不敢了,留宿承德的那天,四阿哥一直黑着脸,严肃的样子好吓人。”玹玗淡淡笑着,既然毓媞知道事情的大概,那她也不妨再描上几笔,反正说的也是实话。
毓媞低眸半晌,抿嘴笑道:“可见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惹得弘历有多生气。他自幼陪在我身边,听了不少佛经,性子温润如玉,从不肯轻易动怒。趁着还在山上,没事的时候多跟你师父学些佛理,咱们满人女子从小被捧得太高,心性不如汉人女子沉稳,瞧瞧皇上的众多妃嫔,除了年贵妃走进过圣心,就只有齐妃让皇上牵挂不下。”
玹玗缓缓垂下眼睫,低声沉吟道:“其实……我一直想……”
“想问空悟禅师的身份,对吧?”见玹玗诚实的点了点头,毓媞浅浅一笑,“我也不清楚,但空悟的阿玛是由钮祜禄家族抚养成人,所以我和空悟从小就认识,至于他的身世,我也只是从额娘那听得一个故事,所以讲与你听也无妨。”
盛京的大清宫,曾是科尔沁女人的天下,那时后宫只有皇后、正妃、庶妃之分,而皇后和四正妃,几乎都是博尔济吉特氏,直到端敬皇后董鄂氏的出现,才打破蒙古女人独霸后宫的局面。
董鄂氏原是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儿的嫡福晋,让孝庄太后深恶痛绝的红颜祸水。
古有父夺子妻,亦可有兄夺帝妻。
襄亲王卒于顺治十二年七月初三,董鄂氏则在顺治十三年十二月廿一才入宫为贤嫔,此事让孝庄太后盛怒,还亲自向懿靖大贵妃赔罪。后来懿靖大贵妃交给钮祜禄家一个男婴,襁褓中还有孝庄太后亲赐的丹书铁券,而顺治帝曾给遏必隆一纸密诏,明说那个男婴乃爱新觉罗氏,但不造入玉牒册籍,却让宗人府按亲王规制发放俸禄。那个男婴长大后,常常和康熙帝为伴,后来以钮祜禄?颜珠之名成为康熙帝的贴身侍卫,娶孝懿仁皇后之妹为妻。康熙十七年移居苏州,夫妻二人死于两年后的大疫。一生只育有一子,托付给钮祜禄家族抚养,就是现在的空悟禅师。
空悟不仅有丹书铁卷,还是康熙帝在佛前的替身,手中更握有康熙帝一纸密诏。
所以,雍正帝才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他。
不过盛京大清宫的历史一直混乱,尤其是顺治年,很多历史都是经过修改,美化装饰的,所以空悟的身世是否真如传言,就不得而知了。
有太多的东西都会被当权者抹杀,最终淹没于时间的洪流,再无从考证。
“师父已入空门,若为一时之气掀出轩然大波,那就得不偿失,皇上不忍也得忍。”玹玗以前就听霂颻说过,孝庄太后极不喜欢端敬皇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确实有损皇家尊严。“所以,皇上才选定碧云寺为祈福之地,因为寺中已经有不少监视师父的眼线,可以顺便盯着姨母的动静。”
“不然呢?”毓媞淡淡一笑,又叹道:“可皇帝是个记仇的人,瞧瞧他对我的绝情,早晚会除掉空悟,只是看谁下手在前。”
在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雍正帝忌惮了她这么多年,也利用了她这么多年,但曾一度表现过温情,可为什么最终还是要决绝的至她于死地。
捕捉到毓媞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玹玗心中也有疑惑,雍正帝的绝情,恐怕背后的推手还是齐妃,丧子之痛能做出弑君的疯狂,又岂会真正放过毓媞。且就如齐妃所说,不会让毓媞轻易死去,长命百岁的活着,慢慢经历世间煎熬,才是最残忍的报复。
因为毓媞要假装受伤,终日在房中不出,除了和乐姗闲聊,就是抄经练字,两个月下来,玹玗真真佩服她的沉稳心境,仿佛一切都运筹帷幄。
闰四月初一,于子安再次到碧云寺探望,带来了熹贵妃该有的月俸份例,和宫中另赐的一些药材,还有佩兰亲手做的一双鞋送给毓媞。
民间有习俗:闰月鞋,闰月穿,闰月老人活一千。
宫里的人都知道,毓媞伤重难愈,此举也算是做媳妇的一份孝心,祈其福寿安康。
不过,从清心禅院失火至今,弘历从未前来探望,宫中人只当他忙于政务,所以才无暇分身,但又有熹贵妃并非四阿哥生母的流言,于宫中大肆传开。
对于此事,毓媞的神情显得平淡,可眸底却有微丝悲凉,不过刹那便敛去,“佩兰可有什么话交代你?”
于子安额首道:“兰福晋说,因娘娘在佛寺清修,所以鞋底改成元宝底,既不会失了仪态,矮一些也行动便利。”
毓媞眸中寒光一闪,“想必内务府的人不会轻易让你带东西出来,这鞋子可被查过?”
“娘娘所料不错。”于子安点点头,“兰福晋知道每月初一内务府会遣奴才给娘娘送月俸份例,所以让奴才顺道送来这双鞋子,但叮嘱奴才一定要先报知内务府。这双鞋确实被年大人扣了两天,可今早又原样还了回来,奴才检查过针线,没有拆后复缝的迹象。”
毓媞一挑眉,转头对玹玗说道:“拿剪子和小炭炉来。”
玹玗先从针线篮中找出剪子递上,因今日未有烹茶,所以到前院取乐姗的炭炉,回来时见毓媞已将鞋子拆毁。
木元宝鞋底的顶端有一个铜钱大的小孔,毓媞把鞋底送至炭炉上烤了一会儿,倒出溶化的蜡油,用发簪挑出鞋底内的一张丝绢,上面只绣着八个字:万事俱备,静待指示。
“回去以后,到天穹宝殿进香。”毓媞将三支拇指粗的佛香递给于子安,又将腕上佛珠交付于他,吩咐道:“有此信物,佩兰就会把东西给你,然后让她请旨去圆明园,照顾久病不愈的敏芝,这事皇上不会疑心,弘历也会极力促成。”
天穹宝殿进香是为了递话给齐妃,可突然安排佩兰去圆明园照顾敏芝,这又是为何?玹玗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就连神情都要收敛的恰到好处,少露好奇之色。
于子安离开后,毓媞望着案前佛像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眸光渐渐深邃,最后透出蛇蝎般的怨毒。
雍正帝的心真够决绝,为算计她竟然搭上涴秀,且清心禅院的熊熊烈焰,彻底焚毁她善性中的最后一丝不忍,明白只有掌控左右君王的手段,才能真正自保,并护住身边的人。
五月初一,雍正帝带着妃嫔去圆明园度夏,因为古州、台拱叛乱,杨威将军哈元生统领四省官兵征讨却日久无功,所以连端阳节大庆都减免改为家宴。
宴罢,弘历被留下,齐妃当着奴才面,只打听弘昼在贵州的近况,又责怪他怎么大节庆里也不去碧云寺给熹贵妃请安。
暗中监视的奴才,听齐妃啰嗦许久不过是这些家常,也就悄悄退开了。
“秘密送信给弘昼,叫他立刻回京,并让他的正蓝旗留心准备着。”曼君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语气不疾不徐,也听不出任何波动。
弘历眸光一凛,片刻犹豫之后深深长叹,“儿臣知道,多谢齐妃母妃提醒。”
“涴秀的事情……缓缓的跟他说……”说到此事,曼君眼底倒有几份哀色和无奈,半晌才低声问:“你们派出去的人,可找到线索了?”
弘历微微一摇头,两日前谟云偷偷潜回到定远营,阿宝悄悄将其安置,在呈交给雍正帝的奏折中,只说找到部分陪嫁随从的尸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不由得担心涴秀的安危,但谟云却坚信,涴秀定然平安无事。